担架轮子碾过老旧医院走廊地砖发出的细微声响，如同命运的鼓点，敲打在林元元紧绷的神经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从吴凛身上不断渗出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疾行的担架旁，目光死死锁在吴凛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紧闭着双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平日里那份逼人的疯狂与偏执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易碎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t.饶子带来的私人医疗团队训练有素地接管了一切，迅速将吴凛推进了走廊尽头那间早已准备好的、设备齐全的手术室。金属门“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上方亮起的“手术中”红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被隔绝在外的她。
几乎就在手术室门合拢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元元猝不及防地被拽得一个踉跄，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t.饶子就站在她面前，咫尺之遥。他脸上惯有的温和与关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总是盛满柔光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失望、愤怒，还有一种被尖锐刺痛后的、赤裸裸的受伤。
“为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林元元，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救他？！”
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箍着她的手腕，疼痛让她瞬间涌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但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肯示弱。“他不能死……”她的声音同样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混乱情绪，“他死了，那些他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算什么？一笔勾销吗？我还没有……还没有亲手讨回来！”
“讨回来？”t.饶子低吼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将她彻底困在他的阴影之下，“看着他死，不就是最好的报复？！让他为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这难道不够吗？！还是说……”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寒意，逼近她的脸，“你根本就舍不得他死？就像他说的……我的元元？”
最后那个称呼，他用吴凛那惯有的、带着病态占有欲的语气说出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林元元的心脏。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胡说！”屈辱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泪水滚落得更凶，“t.饶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我被他像囚犯一样关着，被他羞辱，被他斩断所有退路！我恨不得……恨不得……”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恨不得他死吗？在刚才那一刻，看着他生命一点点流逝，她心中涌起的，除了恨，那无法忽视的恐慌和拉扯又是什么？
“恨不得什么？说啊！”t.饶子逼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心脏，看清里面最真实的想法，“在你选择冲回去救他的时候，在你为了他向我求救的时候，林元元，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我的感受？！”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林元元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切的痛楚，那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背叛”，更像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绝望。他一直守护的、以为纯净无暇的月光，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沾染了属于深渊的气息。
“我……”她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词穷。解释什么？解释那莫名的牵扯？解释那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在生死关头压倒恨意的不忍？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她的沉默，彻底点燃了t.饶子心中压抑已久的引线。他猛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看着她，眼神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种心灰意冷的、彻骨的寒意。
“我一直以为，我是你黑暗中唯一的光。”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之前的怒吼更让人心慌，“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了解你的痛苦，你的挣扎。我拼尽全力，甚至不惜动用家族最后隐藏的力量，冒着被‘枫叶’内部质疑的风险，只是为了把你从那个疯批身边带走，给你真正的自由和安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自嘲。
“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也许你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光和救赎。你和他，根本就是一路人！一样的疯狂，一样的……不可理喻！”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红痕，又落在她沾着吴凛血迹的衣服上，眼神最后定格在她苍白失措的脸上，“你宁愿留在那个恨不得将你拆吃入腹的疯子身边，感受他那变态的占有欲，也不愿意接受我给你的、干干净净的守护，是吗？”
“不是的！饶子，不是这样的！”林元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扑上去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挥开。
“够了！”t.饶子低喝一声，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如同覆上了一层永不解冻的寒冰，“林元元，选择是你做的。路，也是你自己选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挺拔的背影在此刻显得格外孤寂和决绝。
“等他脱离危险，你们……”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最终还是冷硬地说了出来，“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留恋，迈开脚步，径直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声声，如同敲在林元元心上的丧钟。他带来的那些队员，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如同潮水般退去，没有一个人再看她一眼。
转瞬间，热闹紧张的走廊变得空荡死寂，只剩下林元元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依旧刺眼地亮着，映照着她满身的血污、泪痕和无法言说的狼狈。
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在寂静的走廊里低低回荡。
她失去了。失去了t.饶子那份曾经毫无保留、温暖如春的阳光。他用最冰冷的态度，将她推回了吴凛所在的、暗无天日的深渊边缘。
而她用尽全力救回来的那个男人，此刻正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如果他活下来，知道是她救了他，以他那偏执疯狂的性子，又会如何对待她？是变本加厉的囚禁，还是……另一种更加扭曲的纠缠？
前路仿佛被浓稠的血色与迷雾笼罩，看不到一丝光亮。她以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却发现自己早已置身于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无论走向哪个方向，都是更深的绝望。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穿着手术服的艾米医生走了出来，她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她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的林元元，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他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艾米的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静，“失血过多，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但没有伤及重要脏器。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
林元元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懈。
艾米看着她，沉默了几秒，补充了一句，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林元元耳中：“林小姐，指挥官离开前，让我转告你……那只你之前很喜欢的水晶音乐盒，他帮你从吴家的别墅里带出来了，放在……算了，没什么。”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水晶音乐盒……那是她被困在吴凛身边时，唯一一点属于她自己的、带着微弱美好回忆的东西。t.饶子连这个都记得，都替她想着……
可他再也不会把它亲手交给她了。
林元元将脸重新埋入膝盖，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浸湿了冰冷的衣料。
手术室里的吴凛被转移到了顶层的VIp病房，那里有最严密的安保和最周全的护理。林元元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她就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被遗留在了这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医院走廊里。
夜色，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一点点渗透进来，将她的身影吞没在更深的黑暗之中。
而在这场血色抉择之后，真正的、无声的硝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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