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场雪还没下来，天儿却已经干冷干冷的，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刮似的。
院子里的老槐树，最后几片顽强的叶子也终于掉光了，只剩下黑褐色的枝桠，倔强地伸向灰扑扑的天空，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肃杀。
外头的消息，像是被这冷风裹挟着，零零碎碎地吹进这座看似与世隔绝的四合院。
报纸上的字眼儿越来越硬，广播里的调门越来越高，连偶尔被允许送进来的《参考消息》，字里行间也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国际上，某个北方邻国在边境线上陈兵百万，摩擦的消息时有传来，隔着大洋的另一端，敌视的目光也从未松懈。
而在国内，一种无形的、不同于以往搞建设、促生产的气氛，也开始像冬日的寒气一样，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
林卫东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出去开会的次数明显少了，即使去，“摇篮”小组驻地的那种凝重氛围也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孙主任和郑科长来的次数倒是没减，但每次停留的时间更短，交谈时语速更快，眼神里也多了一层之前少有的警惕和忧色。
这天下午，尖锐而急促的防空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北京城上空的宁静，也瞬间刺穿了林家小院的安宁。
“呜——呜——呜——”
声音凄厉，绵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几乎是同时，院子内外响起了短促而有力的哨音和脚步声。
负责院内安保的负责人老张，一个平时话不多、总是板着脸的汉子，此刻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院子里响起：“全体注意！按照三号预案！紧急疏散！进入掩体！快！”
这不是演习的预告，这就是命令！
一瞬间，家里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水面。
年纪小些的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和紧张的呼喊吓得哇哇大哭，大一点的孩子也懵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快！都别慌！”林卫东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从书房里冲出来，声音洪亮而镇定，“老大！带你弟弟妹妹，跟着张叔叔去地下室！快！”
赵素芬和周晓白脸色发白，但动作却不慢，一人抱起一个最小的孩子，连拉带拽地催促着其他吓呆了的孩子。
李梅、柳莹等人也迅速放下手中的事情，帮着维持秩序，引导孩子们朝着院子里那处经过伪装的、通往地下掩体的入口跑去。
大人们的脸上都写着紧张，但没有人慌乱尖叫。
长期的保密生活和安全意识教育，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孩子们虽然害怕，但在父母和阿姨们的带领下，还是跌跌撞撞、哭哭啼啼地，如同受惊的小兽，被迅速而有序地转移到了坚固的地下掩体里。
掩体里空间不小，配备了基本的照明、通风和储备物资。
孩子们被安置在铺着褥子的角落，由赵素芬、周晓白和苏婉清轻声安抚着。
林卫东则和李梅、柳莹、陈思雨、王彩霞一起，守在入口附近，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更加密集的哨声和似乎是部队调动的脚步声，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进掩体，但这一次的气氛，格外的不同。
以往更多是演练性质，而这一次，外面那持续不断的、真实的防空警报，让每个人都明白，危险并非臆想。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警报声才戛然而止。
又过了片刻，老张从上面下来，报告说解除警报，是全市范围的防空袭演习，但要求大家暂时不要返回地面，等待进一步指示。
掩体里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
孩子们渐渐止住了哭声，依偎在母亲怀里，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趁着这个间隙，林卫东环视着自己的家人，看着妻子们惊魂未定却努力保持镇定的脸。
看着孩子们依赖而惶恐的眼神，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开口：
“大家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外面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他没有说得太透，但意思大家都懂，“以后，这样的演练，甚至……真实的情况，可能会更多。
咱们住在这里，享受着最好的保护，也意味着咱们处在风口浪尖上。”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每一个人：“但是，都不要怕。组织上比我们想得更周全。大家刚才做得都很好，没有乱！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信任组织，信任保护我们的同志，更要信任我们自己！
咱们这个家，什么风浪没见过？
只要咱们自己稳住了，心齐了，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块磐石，稳住了大家有些飘摇的心。
赵素芬接口道：“卫东说得对，咱们听组织的安排，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家里吃的用的都够，孩子们也都懂事，不怕。”
周晓白也搂紧了怀里的孩子，轻声说：“嗯，咱们不乱，孩子们就不怕。”
其他几个女人也纷纷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这次突如其来的“演习”，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还沉浸在技术突破和家庭温馨中的每个人。
它无声地宣告：外面的世界，并不平静，危险可能以各种形式降临。
随后几天，“摇篮”小组派来了专人，协助林家进行了一次更加细致和贴近实战的家庭内部应急演练。
包括如何在最短时间内集结、如何利用家具进行临时防护、如何传递简单的信号、甚至是在极端情况下，如何通过那条通往粮仓的隧道进行转移。
每一个步骤都反复练习，确保即使是在黑暗中，每个人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哪里。
郑科长更是亲自送来了一份厚厚的、代号“磐石”的应急预案。
里面详细规定了在不同等级危机下，林家的应对措施、与外界的联络方式、以及小组的救援程序和备用安全屋的位置。
这份预案，被林卫东和赵素芬秘密保管，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全部内容。
家庭的日常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样，孩子们继续学习，大人们继续各自的工作。
但一些细微的变化还是能感觉出来：院子里的安保人员似乎增加了，巡逻的路线和频率也有了调整；
外出采购变得更加谨慎，清单拉得更长，次数却更少；
就连孩子们，似乎也懂事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疯跑玩闹，偶尔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会下意识地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林卫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目光深沉。
他知道，一场不同于科技攻关、也不同于田间劳作的风雨，正在天际积聚。
他和他的家，这艘承载着特殊使命的航船，必须收起风帆，握紧舵轮，更加谨慎地观察风向，更加坚定地穿越可能到来的惊涛骇浪。
他回头，看了看正在灯下一起研究着什么图纸的李梅、柳莹和陈芳，又看了看在隔壁房间里带着孩子们读书写字的赵素芬、周晓白等人，心里那份责任感前所未有的清晰。
守护好这个家，就是守护好未来的希望。
无论外面风雨多大，这个院子里的灯火，不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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