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坐在小马扎上，指尖捏着竹条快速穿梭，编到紧要处，指节都泛了白——左手虎口处还贴着块胶布，是昨天编竹篮时被竹条磨破的。
张兰坐在对面，编得慢些，每编几下就会停下来揉一揉手腕。她的手比清月还红，指腹上有几个刚冒头的水泡，是熬夜赶订单磨出来的。五十个竹篮刚交完，八十个的新订单又压上来，两人从早到晚忙，连喝口水的功夫都少。
“嫂子，歇会儿吧，你手都抖了。”张兰放下竹条，想给清月倒杯热水，刚起身就被清月按住。
“不用，再编两个就歇。”清月头也没抬，手里的竹条又绕了个圈，“周主任催得紧，早点编完早点放心。”
张兰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有点急——再这么熬下去，清月的手该受不了了。她刚想再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王磊。
王磊背着书包刚从镇上回来，手里还攥着个纸包，里面是给招娣买的糖。他走到棚子门口，一眼就看见两人发红的手，还有堆得半人高的竹条，眉头一下皱起来：“嫂子，兰兰，你们这手怎么弄的？都磨红了。”
“没事，编竹篮都这样。”清月笑着摆手，想把贴胶布的手往身后藏，却被王磊拉住。
他捏着清月的手腕，指腹蹭过胶布边缘，声音沉了些：“都磨破了还说没事。八十个竹篮，你们俩这么熬，身体哪扛得住？”
张兰也跟着点头：“我跟嫂子说了歇会儿，她总说赶订单。”
王磊放下书包，目光扫过墙角的柴刀和堆着的竹子，突然开口：“嫂子，兰兰，我帮你们劈竹条吧。多个人多份力，能快些。”
“你？”清月愣了一下，“你不是还要复习功课吗？别耽误了学习。”
“功课早复习完了。”王磊拿起柴刀，掂量了一下，“劈竹条又不费脑子，还能帮你们省点劲。二柱哥之前教过我，我学过两下。”
他说着就走到竹子堆旁，选了根粗细适中的竹子，学着二柱的样子，把竹子架在石头上，举起柴刀。可刚要往下劈，手却顿了——柴刀比他想象中重，手腕没力气，怕劈歪了伤手。
“哎，王磊哥，我来教你！”
张二柱的大嗓门突然从院门口传来，他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看到王磊拿柴刀，赶紧跑过来。二柱把锄头往墙角一放，接过柴刀示范：“你得这样，左手扶着竹子，右手举刀要稳，对准纹路往下劈，力气得用在刀刃上，不然竹条会劈歪。”
王磊跟着学，先扶稳竹子，再慢慢举起柴刀。第一次劈下去，竹条没劈开，倒震得他手发麻。二柱在旁边笑：“别急，多练几次就会了。我刚开始劈的时候，把竹子劈得满地都是碎渣，还差点砍到自己的脚。”
王磊也笑了，揉了揉发麻的手腕，又拿起柴刀。这次他听二柱的话，对准纹路用力，“咔嗒”一声，竹子顺利劈开，虽然竹条粗细不太均匀，却比第一次强多了。
“哎，这就对了！”二柱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劈几根就熟练了。你要是累了，跟我说，我替你。”
“不用，我能行。”王磊干劲十足，拿起第二根竹子继续劈。阳光照在他脸上，额头上很快渗出细汗，却没停下——他看着清月和张兰编竹篮的背影，心里想着，能帮家里多做点事，比什么都强。
可没劈几根，院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是村里的李叔，他背着个竹筐，看样子是刚从镇上买东西回来。李叔路过棚子，瞥见王磊劈竹条的样子，脚步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凑到旁边晒太阳的几个老人跟前。
“你们看那王磊，”李叔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传到棚子里，“真是白读了几年大学。放着城里的体面工作不想，跑回村里劈竹条，干这种粗活。我看啊，他这大学算是白念了，以后毕业了，还不是跟咱们一样种地？”
旁边的老人也跟着附和：“就是啊，读书不就是为了脱离农村吗？他倒好，还往回钻。”
“听说他在学校成绩不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王磊手里的柴刀猛地顿住，刀刃差点碰到手。他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响——李叔的话像根刺，扎得他心里发疼。他念大学的时候，村里人都夸他有出息，说他是顾家第一个大学生，以后能当干部、吃公家饭。可现在，他不过是想帮家里劈几根竹条，就成了“白读书”。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竹屑的手，突然觉得有点委屈——难道读书就不能干体力活？难道劈竹条就是没出息？他攥紧柴刀，指节泛了白，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王磊哥？”二柱看出他不对劲，想劝两句，却被王磊抬手拦住。
王磊默默放下柴刀，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转身就往屋里走。他的背影绷得笔直，像根被拉紧的弦，连张兰喊他都没回头。
张兰心里一紧，赶紧跟上去。她追到王磊的房间门口，看到他正坐在床边，盯着墙上的奖状发呆——那是他在学校得的“三好学生”奖状，边角都被他摸得发卷。
“王磊，你别听李叔的。”张兰轻轻推开门，走到他身边，“他就是老思想，觉得读书就得干体面活，其实劳动不丢人。你看嫂子，她也编竹篮，没人说她丢人啊。”
王磊抬起头，眼里有点红：“可我是大学生啊。村里人都觉得我该干轻松的活，我却在这劈竹条……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没本事？”
“怎么会？”张兰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为了帮家里，又不是没本事干别的。再说，靠自己双手做事，比什么都光荣。之前我编竹篮，刘婶还说我‘女人家抛头露面’，我不也照样编？别管别人怎么说，咱们问心无愧就行。”
王磊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他知道张兰说得对，可李叔的话还是像块石头，压在他心里沉甸甸的。
“王磊在吗？”
门外突然传来清月的声音，她端着碗热水走进来，把水递给王磊：“刚听二柱说李叔说闲话了？别往心里去。”
王磊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碗沿，心里稍微暖了点：“嫂子，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劈竹条？”
“当然不是。”清月坐在他对面，语气很坚定，“李叔那是老观念，不懂现在的新想法。你忘了？咱们乡上开会，书记还说‘劳动最光荣’呢。不管是读书还是劈竹条，只要是靠自己双手做事，就不丢人。”
她顿了顿，又说：“我刚重生那阵，编竹篮去镇上卖，有人说我‘懒媳妇想钱想疯了’，我不也照样编？后来赚了钱，帮家里改善了日子，那些人不也闭嘴了？别人的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自己怎么想。”
王磊看着清月，想起她刚重生时的样子——被婆婆刁难，被村里人说闲话，却硬是靠编竹篮站稳了脚跟，还带动大家一起赚钱。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清月比他承受了更多闲话，却从没退缩，他不过听了两句，就打了退堂鼓。
“嫂子说得对。”王磊放下水杯，眼里的迷茫散了些，“我就是想帮家里做事，不管别人怎么说。读书是为了让自己有本事，不是为了跟劳动划清界限。”
清月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你能来帮忙，我和兰兰都高兴。再说，你劈的竹条又直又匀，比二柱刚开始劈的好多了，是块干活的料。”
张兰也跟着笑：“就是！你劈竹条，我和嫂子编竹篮，咱们能早点完成订单。等赚了钱，给你买块新布做衬衫。”
王磊心里的委屈彻底散了，他站起身，拿起墙角的柴刀：“走，咱们继续劈竹条。今天争取多劈点，让你们少熬会儿夜。”
三人回到棚子，二柱还在帮着整理竹条，看到王磊回来，赶紧笑着说：“王磊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李叔说跑了呢。”
“怎么会？”王磊拿起竹子，举起柴刀，“我就是想通了点事。劳动不丢人，我劈竹条，我骄傲！”
他用力劈下柴刀，竹子顺利劈开，竹条粗细均匀，比之前好多了。清月和张兰看着他的样子，都笑了——阳光透过棚子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光。
接下来的几天，王磊每天都来帮着劈竹条。刚开始，还有村民在背后说闲话，可看到他不管刮风下雪都坚持来，而且劈的竹条越来越好，慢慢就没人说了。
有次赵大娘路过棚子，看到王磊劈竹条，还笑着说：“王磊这孩子，真是懂事。读了大学还不娇气，肯帮家里干活，比那些眼高手低的年轻人强多了！”
王磊听到后，心里暖暖的——他终于明白，别人的闲话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知道在做什么。靠自己的双手帮家里做事，靠劳动赚钱，这一点都不丢人，反而很光荣。
傍晚的时候，清月看着堆得整齐的竹条，笑着对王磊说：“今天多亏了你，咱们能早点歇了。晚上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红薯粥，再蒸两个鸡蛋。”
“谢谢嫂子！”王磊放下柴刀，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满是笑容——他觉得，这比在学校得奖状还开心。棚子里的竹条堆得越来越高，夕阳的光洒进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温馨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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