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尘埃落定，堆积如山的粮秣布帛源源不断填入大唐的义仓府库，霍焌那防旱抗蝗之策亦在房杜统筹下悄然铺开。然霍焌深知，无论是未来的辽东战事，还是眼下对高句丽乃至突厥、西域的渗透颠覆，明面上的大军与商队固然重要，但那隐匿于阴影之中的“耳目”与“利刃”，往往更能于无声处听惊雷，决定大局走向。故而，他将后续杂务交予副手，自身则全身心投入到那位于长安城外、终南山麓隐秘山谷中的“察事听子”训练基地——他称之为“秘苑”。
这“秘苑”选址极为考究，外围有皇家禁军伪装成的猎户、药农层层设卡，内里山谷幽深，建筑皆依山势而建，或藏于林间，或隐于洞内，寻常人即便误入，也难窥全貌。
首重选拔，宁缺毋滥。
霍焌深知特务一行，忠诚与能力缺一不可。首批学员，并非来自千军万马，而是由李靖从军中遴选的百余名孤儿出身、背景清白、心智机敏且略通文墨的年轻斥候，以及李世民从内侍省和罪臣家眷中挑选的数十名身世飘零、无牵无挂、容貌中上且心思缜密的少年男女。共计一百五十人，是为“第一期”。
选拔并非简单看其武艺或口才。霍焌亲自设计了数道关卡：
其一，耐性与心志：于漆黑无声的密室中独处十二时辰，期间仅有清水而无食物，观察其是否焦躁、崩溃或出现幻觉。
其二，观察与记忆：令其于闹市人群中穿梭一炷香时间，回来后需复述所见至少二十人的衣着、举止、交谈片段乃至身上佩饰的细节。
其三，应变与谎言：由老练的“考官”突然发难，诬陷其偷窃或有其他不轨行为，观察其瞬间反应、辩白能力及情绪控制。
其四，忠诚与取舍：以虚构的“故人”或“利益”相诱，试探其是否会对组织产生动摇。
经此四轮，最终仅剩八十余人合格，得以正式踏入“秘苑”之门。淘汰者皆被送至边军异地安置，并严令保密。
教学有别，因材施教。
入学伊始，霍焌便将八十余人分为数科：
“风”科：主司潜入、侦察、情报传递。要求身形灵巧，善于伪装，记忆力超群。
“火”科：主司破坏、刺杀、制造混乱。要求胆大心细，精通器械，手段狠辣。
“山”科：主司保卫、反谍、内部肃清。要求忠诚不二，观察入微，意志坚定。
“林”科：主司策反、谣言、心理攻势。要求口才便给，洞察人心，善于交际。
各科课程侧重不同，然基础科目却是一致。
然则，当课程进行到格斗擒拿一项时，霍焌却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陷入了深深的困境。
他自身乃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深知，未来这些“察事听子”需要执行的是潜伏、刺探、暗杀等任务，绝非两军阵前大刀长矛、大开大阖的厮杀。战场上万人敌的功夫，于暗影之中，非但无益，反而因其动作幅度过大、特征明显而易暴露行藏。他所需要的，是那种悄无声息、近身短打、力求一击制敌或瞬间控制的狠辣技巧，例如大擒拿、小擒拿之类，专攻关节、穴位，以巧破力，以速取胜。
可这等人材，却非寻常军中可见。江湖之上，或有此等奇人异士，然其踪迹飘忽，脾性古怪，更兼对朝廷多有戒心，如何能请来？又如何能确保其忠心，将这保命杀敌的绝技倾囊相授？
这一日，霍焌独坐于“秘苑”书房之内，面前摊开着学员名册与空白的格斗教程纲要，眉头紧锁，长吁短叹。窗外虽春光明媚，他却觉得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智计百出如他，此刻也深陷于“无人可用”的窘境。
恰在此时，山谷外传来讯息：太子殿下携李靖、房玄龄等重臣，亲临“秘苑”视察。
霍焌连忙整理衣冠，出谷相迎。李世民一行轻车简从，踏入这隐秘山谷，但见屋舍俨然，学员操练文化科目时神情专注，不由颔首称许。房玄龄捻须赞道：“霍侯治学，确有章法。假以时日，此间所出，必为我大唐之暗刃。”
然而，当李世民问及各项进展，霍焌于文化、杂学等方面对答如流，唯独说到格斗训练时，神色间不免流露出几分尴尬与忧虑。
李世民何等敏锐，立刻察觉，便问：“霍卿，孤观你眉宇间似有愁绪，这格斗授业，有何难处？”
霍焌苦笑一声，也不再隐瞒，躬身如实禀告：“殿下明鉴。臣所设‘察事听子’，非为战阵搏杀。其所用武技，需是近身短打、擒拿锁扣、悄无声息间制敌死命之术。然……臣一介书生，于此道实是门外汉。军中猛将如云，然其所习，皆是马上功夫、阵战之法，与臣所需，可谓南辕北辙。臣近日正为此事发愁，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寻觅良师。”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若无精于此道者传授，学员们空有报国之心，却无防身杀敌之实技，将来潜入敌后，无异于羊入虎口。臣……臣实在是愧对殿下信任。”
一番话，道尽了其中艰难。房玄龄闻言，亦陷入沉思，这确是个棘手问题。军中武艺不适用，江湖人士又难寻难控。
就在霍焌愁眉不展，李世民也微微蹙眉之际，一旁始终沉默观察的卫国公李靖，眼中却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似是追忆，又似是决断。他缓步上前，对李世民与霍焌沉声道：“殿下，霍侯。若论近身搏杀、分筋错骨的功夫，臣……或知一人选。”
“哦？”李世民与霍焌同时看向他。
李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山谷，望向了遥远的往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此人……与臣，颇有渊源。其人性情豪迈，武艺超群，尤擅贴身短打，擒拿之术更是神鬼莫测。若论教授霍侯所需之技，普天之下，恐无人能出其右。”
他并未直言名姓，但语气中的郑重与那份难以言喻的羁绊，却让李世民与霍焌都意识到，李靖口中之人，绝非凡俗。
霍焌心中一动，急切问道：“卫公，不知这位奇人如今身在何方？可愿出山？”
李靖收回目光，看向霍焌，缓缓道：“其人行踪，向来飘忽不定。不过……此事关乎国之大计，臣或许可尽力一试，修书一封，由其一位故交亲自携往探寻。成与不成，尚需几分机缘。”
他没有大包大揽，但话语中的那份笃定与深意，却让霍焌焦灼的心，瞬间安定了大半，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李世民闻言，虽不知李靖所荐具体何人，但出于对这位肱骨重臣的绝对信任，当即颔首：“既如此，便有劳药师费心。此事关乎‘察事听子’之根本，务必尽力促成！”
“臣，遵旨。”李靖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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