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研制成功，“泾阳建设公司”的架子也已搭起，霍焌深知，下一步的关键在于让这新生事物被最广大的民众所接受、所信赖。空口无凭，实证为要。他并未急于摊开全县的水利蓝图，而是与柴令武、长孙冲等人细细商议后，定下了一个“以点带面，眼见为实”的方略。
建设公司招募的第一批工人，多是县城周边或是流落至此的贫苦农户，家中皆有薄田，却也饱受水渠淤塞、灌溉不便之苦。霍焌下令，建设公司的首个工程，并非官家的大河堤，而是优先为这些工人自家田地附近，选取一段最是破败难用的旧渠，用新法进行重修示范。
消息传出，工人们将信将疑。自古以来，修渠筑坝，无不是官府征发徭役，百姓自带干粮工具，辛苦数月，往往也是勉强疏通，一场大雨便又恢复原样。这“公司”非但给工钱管饭，还要用那听都没听过的“水泥”先给他们自家修渠？
程处默、尉迟宝琳亲自带着施工队上了工地。清理基底、夯实土层、然后用木板支起模子，将那灰扑扑的水泥、沙子和碎石按特定比例混合，加水搅拌成黏稠的浆体，浇筑进去。工人们看着这如同烂泥般的东西，更是心里打鼓。
“这……这玩意儿能比得上青石条？”一个老河工忍不住嘀咕。
尉迟宝琳哈哈一笑，抹了把汗：“老丈，您就瞧好吧！等它‘睡’上几天，保管比石头还硬实！”
施工过程井然有序，柴令武虽腿脚不便，仍每日拄杖亲临现场督工，协调物料，处理突发状况。霍幺妹跟在他身边，时而递上水囊，时而记录要点，两人的默契与情谊在共同的劳作中愈发深厚。柴令武看着这段逐渐成型的水渠，那平整光滑的渠壁、笔直的走向、坚固的结构，心中那股因伤残而郁结的块垒，似乎也随着这实实在在的工程一点点被凿开、消散。这，是他亲手参与缔造的功业，不靠弓马，同样能福泽乡梓。
旬日之后，模板拆除。一段长约三十丈，渠壁光滑如镜，接缝严密，通体呈现灰白色的崭新水渠，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与旁边那段泥土剥落、杂草丛生的旧渠形成了鲜明对比。
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叹。有那好奇的后生，抡起锄头用力砸向渠壁，只听“铛”一声脆响，锄头震得他手臂发麻，渠壁上只留下一个白点。
“神了！真比石头还硬！”
“这渠壁光滑，水流通畅，还不怕杂草树根钻破！”
“若是咱家地头都有这样的水渠，还愁浇不上水吗？”
赞誉之声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尤其是那些家中田地就在这段示范渠附近的工人，更是喜形于色，奔走相告。这水渠的坚固与便利，他们是第一批受益者，感受也最为真切。
时机已然成熟。霍焌命人在县衙外墙及县城四门张贴告示，以泾阳县令的名义，正式向全县颁布“兴修水利，以资民生”的倡议。告示写得通俗易懂：
“兹有新建‘泾阳建设公司’，技艺精良，可筑坚渠，尔等皆已亲见。今官府倡议，全县水利，分段兴修。凡受益田亩之户，可按田亩多寡，自愿集资，交由建设公司承建。新建水渠，坚固耐用，保用十年之内，若非天崩地裂，绝无渗漏淤塞之虞，可省却年年征发、岁岁修缮之劳与费！”
“家中一时银钱不便者，亦可在建设公司投工，以工代资，同样可享新渠之利！”
“官府作保，账目公开，由长孙府郎君亲自核算，绝无含糊！”
这告示一出，宛若在泾阳这潭沉寂的湖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起初，大多数农户仍是观望，毕竟集资出钱，非同小可。但那些亲眼见过示范渠的，尤其是县中一些颇有田产、精于计算的大户，却坐不住了。
城南李员外，家中良田数百亩，每年光是组织佃户清淤修渠，就要耗费大量钱粮人工，还常常不尽如人意。他亲自去那示范渠看了又看，甚至让人牵了头水牛在渠底来回走动，那渠壁竟连道划痕都没有。他回到家中，拨弄着算盘，将往年修渠的费用与新渠的集资数额一对比，再算上未来十年可能节省的修缮费和因灌溉及时可能增加的收成，那账目再清楚不过——集资修这新渠，长远来看，竟是大大地划算！
“这霍县令，虽是贬官而来，却真有实料！”李员外一拍大腿，“这钱，我出了！就按告示上说的，我家那三百亩田，该出多少，一文不少！”
有了李员外这等乡绅带头，其他观望的富户也纷纷心动。他们不缺这点集资的钱，缺的是省心省力又长效的水利保障。一时间，建设公司设在县衙旁的办事处门庭若市，长孙冲带着几个账房先生忙得不可开交，核算田亩，登记集资，开具凭据，条理分明。
而那些家境贫寒、无力出钱的农户，眼见富户们踊跃集资，新渠修建有望，又听说可以“以工代资”，更是喜出望外。他们别的不多，就是有一把子力气。于是，建设公司的招工处排起了长队，青壮劳力们踊跃报名，只为能在自家地头也修上那“金石般”的水渠。
整个泾阳县，仿佛一架沉睡已久的机器，被注入了强大的动力，骤然轰鸣着运转起来。以柴令武为首的建设公司管理层，统筹规划，将全县需要修缮的水渠道路划分片区，根据集资和投工情况，安排程处默、尉迟宝琳等骨干分头带队施工。
广袤的田野上，到处是热火朝天的景象。采石场叮当声不绝于耳，烧制水泥的窑炉烟火日夜不息，运输材料的牛车队伍往来穿梭。工地上，号子声、夯土声、搅拌水泥的哗啦声，汇成了一曲激昂的劳动交响。那些原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农民，在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希望和报酬后，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霍焌时常轻车简从，巡视各处工地。看着这沸腾的场面，看着那一条条灰白色的“玉带”开始在泾阳大地上延伸，将清冽的河水引向干渴的田畴，他心中感慨万千。这不仅仅是水利工程，更是一场人心的凝聚，一场对抗贫困与天灾的预演。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和恰当的方法，他成功地撬动了这片土地沉睡的活力。
泾阳，这台由水泥、资金、人力与希望共同驱动的巨大机器，已然全速开动，向着那未知的灾荒，发起了第一轮铿锵有力的挑战。欲知这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能否助泾阳安然度过即将到来的大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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