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四月。
关中大地，往日里此时应是春雨润物、禾苗青翠的景象，如今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燥热与焦渴之中。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了无生气的灰白布幔蒙住，吝啬得不肯降下半滴甘霖。太阳每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土地龟裂出纵横交错的纹路，如同老人干枯手背上的血管。原本绿意盎然的田畴，此刻只剩下蔫黄卷曲的禾苗，在热风中无力地摇曳，最终成片成片地枯死在地里。
旱灾，如同史册所记载的那般，如期而至，其势汹汹，远超常人想象。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关中各州县蔓延。寻常百姓家存粮本就不多，眼看夏收无望，秋播亦难，绝望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不少地方已开始出现小股流民，向着传说中还有希望的州府迁徙，其中，关于泾阳县早有准备、或许能有一线生机的消息，悄然流传。
然而，与外界的一片惶然不同，泾阳县境内，虽然同样承受着干旱的折磨，气氛却截然不同。
霍焌站在县衙改建的防灾指挥部内，墙上挂着大幅的泾阳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蓄水池、深井、官仓义仓的位置以及各乡里的情况汇总。他面色凝重，但眼神中并无慌乱。
“陛下，各县急报！渭南、蓝田、高陵等地，已有大量农田绝收，流民开始聚集！”一名百骑司信使将最新情报呈上。
李世民此刻也已移驾至距离泾阳不远的行宫，亲自坐镇指挥关中抗旱。他看着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眉头紧锁，但当他的目光落到泾阳送来的简报时，紧锁的眉头又稍稍舒展。
简报上清晰地记录着：全县十二座主要蓄水池，尚存水七成；三百眼深井，出水稳定；各乡里官仓、义仓存粮，在严格执行每日定量供应下，足以支撑全县百姓三月之需。更重要的是，得益于去岁大力推广的曲辕犁深耕和今春抢种的耐旱作物，部分田地虽然减产，但并未完全绝收，尤其是那些处于水泥渠灌溉范围内的良田，更是保住了部分收成。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李世民放下简报，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身旁的房玄龄、杜如晦感慨道，“若非霍焌未雨绸缪，力排众议，提前囤粮、兴修水利、推广新农具，今日之关中，恐怕已是饿殍遍野，赤地千里！朕心……甚慰，亦甚感霍卿之功！”
他当即下旨，以泾阳为模范，将部分防灾经验紧急推行至周边州县，并开放部分官仓，赈济最先出现饥荒的地区。但所有人都明白，泾阳的模式难以复制，其核心在于那长达数月的、系统性的准备，以及那神奇的水泥构筑的坚固水利网络。
就在外界为粮食和流民焦头烂额之际，霍焌在泾阳，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他召集柴令武、长孙冲及建设公司核心成员，下达了新的指令：“即刻起，以‘泾阳建设公司’名义，大规模招募流民！工钱按平日市价的七成支付，但管每日两餐饱饭！”
“霍世叔，此时招募流民？粮食本就不宽裕……”长孙冲有些迟疑。
霍焌目光锐利：“正因为不宽裕，才要让他们干活！我们囤积的粮食，不是用来养闲人的，是用来支撑我们做更多事，创造更大价值的底气！如今流民遍地，劳动力价格极低，正是我们加快‘长泾快速干道’建设的最佳时机！”
他手指地图上那条连接泾阳与长安的粗线：“原本预计三个月的工期，我要在一个半月内，见到路基全线贯通！”
柴令武拄着拐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明白了！以工代赈！既安置了流民，避免了他们生乱，又加速了我们的工程！”
“正是！”霍焌点头，“不仅如此，快速干道建成后，我们的水泥、曲辕犁乃至其他物资，都能更快运往长安乃至四方，商业流通加快，财富才能更快积累。这才是抵御灾荒的长久之计！”
命令一下，建设公司在各路口设立的招工点立刻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流民围得水泄不通。对于这些失去土地、眼看就要饿死的人来说，能有一份管饭还有工钱的工作，无异于天降甘霖。登记、编队、分发工具……一切有条不紊。
广袤的工地上，顿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壮观景象。成千上万的流民，在程处默、尉迟宝琳、李德骞等“监工”的带领下，如同蚂蚁搬家般，投入到快速干道的建设中。平整路基、开采石料、搅拌水泥、铺设路面……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人声鼎沸的活力。饥饿和求生的欲望，化作了巨大的劳动热情，工程进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推进。
霍焌更是精打细算，将人力资源运用到极致。快速干道的主体工程完成后，他并未遣散这些流民，而是紧接着启动了新一轮的建设项目——全面修葺泾阳县城墙、县衙以及各乡里的公共设施。
“城墙乃一县之屏障，县衙乃行政之核心，必须坚固！”霍焌对有些不解的县丞解释道，“借此机会，以水泥加固城墙，扩建县衙库房，整修官道桥梁，既增强了泾阳的防御力和行政能力，又为流民提供了持续的就业岗位，让他们能继续赚取养家糊口的钱粮，避免灾后因失业再次陷入困境。此乃一举多得！”
于是，泾阳县城内外，仿佛一架永不停歇的机器。快速干道工地依旧热火朝天，县城墙头上，工匠和流民们也在忙碌着用水泥修补垛口、加固墙体；县衙大院，则在进行着扩建和翻新。整个泾阳，在旱灾的阴影下，非但没有沉沦，反而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却又充满希望的繁荣。
李世民在行宫听闻霍焌这一系列操作，先是愕然，随即抚掌大笑：“好一个霍焌！真乃鬼才！化灾荒之危为建设之机，以工代赈，安民强国！此等胸襟魄力，古之能吏亦有所不及！”他心中对霍焌的感激与倚重，更深一层。
而混在建设队伍中，皮肤晒得黝黑、手掌磨出厚茧的李承乾，亲眼目睹了这灾荒之下的泾阳奇迹，亲眼看到了那些原本可能饿死沟壑的流民，因为一份工作而重燃希望的眼神，他内心深处对于“治国平天下”的理解，变得更加具体而深刻。他知道，霍焌所做的，正是他未来作为君王，需要学习和秉持的——未雨绸缪的智慧，与临危不乱的担当。
泾阳，在这场席卷关中的大旱中，如同一块经历了烈火锤炼的磐石，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在霍焌的带领下，根基愈发牢固，面貌焕然一新。那条在灾荒中加速建成的“长泾快速干道”，更如同一条强劲的动脉，将为这片土地注入源源不断的生机。欲知这条干道将带来何等变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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