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卢承宗、程处默等一众勋贵子弟，依着霍焌的计策，以雷霆之势横扫平康坊，不过数日工夫，便将坊中技艺最为精湛、名声最响的一批清倌人、乐师，共计三十余人，尽数赎买了出来，并按照事先的安排，将她们暂时安置在泾阳县内一座刚刚修缮完毕、环境清幽的大院落里。
这些女子，虽名为“清倌”，在平康坊中算是地位较高的存在，但说到底仍是身不由己的伶人，是权贵富商眼中的玩物与点缀。骤然被一群背景显赫的公子哥儿联手“买”下，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到这陌生的泾阳县，心中无不充满了惶恐、不安与绝望。她们聚在院中，花容失色，窃窃私语，都以为自己是被某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看中，要集中起来供其淫乐，下场恐怕比在平康坊时还要不堪。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面如死灰，还有人眼中已存了拼死一搏的决绝。
就在这愁云惨淡、人心惶惶之际，院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俊、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年轻官员，在一名书吏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
众女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恐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霍焌站定，目光平和地扫过这群姿容出众、却大多面带惊惶的女子，心中不由一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而沉稳，开门见山道：“诸位姑娘，不必惊慌。本官乃泾阳县令，霍焌。”
泾阳县令？众女面面相觑，一个县令，买她们这么多伶人做什么？
霍焌不理会她们的疑惑，继续道：“将诸位请来此地，并非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行那龌龊之事。本官欲在泾阳，筹建一座‘大唐歌舞演艺中心’。”
他详细解释了这“演艺中心”的构想——那将是一个只进行纯粹艺术表演的大型剧场，没有皮肉交易，没有赌博嬉闹，只有最顶级的歌舞、最动人的乐曲、最精彩的杂耍在舞台上呈现。客人来此，只为欣赏艺术，享受视听盛宴。
“……简而言之，”霍焌总结道，“那里将是一个只凭技艺说话，靠本事吃饭的地方！”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女脸上那将信将疑、甚至觉得荒谬的神情，抛出了最关键的话：“本官今日来，是给诸位一个选择。”
他示意身后的书吏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分发给众女。“此乃‘劳务契约’，诸位可以仔细观看。上面明确写明，尔等若愿留下，便与这‘演艺中心’签订此约，约定演出场次、薪酬待遇、双方权责。尔等并非卖身于此，身份是自由的艺人，凭自身技艺获取报酬，受契约保护，绝无强迫侍寝、陪酒等条款！若演出之外有人骚扰尔等，自有官府为尔等做主！”
他目光坦然，声音铿锵：“当然，若有人不愿留下，觉得此地非是归宿，现在便可提出。本官会奉上路费，任其离去，绝不为难！”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女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由选择？劳务契约？凭技艺吃饭？绝无强迫？
这些词语，对她们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们自幼被卖入乐籍，或被家人抵押，早已习惯了身如浮萍、命若琴弦的境遇。所谓的“清倌”，也不过是鸨母们待价而沽的筹码，终究难逃被权贵纳为妾室、玩腻后弃如敝履的命运。何曾有人对她们说过“选择”二字？何曾有人将她们视为平等的、可以凭“契约”合作的“艺人”？
初时，她们几乎以为眼前这年轻的官员是在惺惺作态，是另一种更高级的、玩弄人心的手段。但看霍焌神情郑重，目光清澈，言语条理分明，将那“劳务契约”的条款解释得清清楚楚，又承诺来去自由，似乎……不似作伪？
众女拿着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页，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有人低声念着契约上的条款，有人默默垂泪，有人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她们能去哪里呢？正如霍焌所想，她们除了这副皮囊和一身技艺，几乎一无所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若是从良，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给某个富户或官员做妾，成为笼中的金丝雀，仰人鼻息，命运依旧掌握在别人手中。若遇人不淑，其下场甚至可能比在平康坊时更加凄惨。那种生活，与眼前这“凭技艺吃饭”、“受契约保护”的前景相比，孰优孰劣，似乎不言而喻。
一位以琵琶技艺闻名，名唤琴心的女子，率先抬起头，她曾是平康坊最有名的乐师之一，眼神中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冷静。她仔细看完了契约，又深深看了霍焌一眼，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问道：“霍大人，您所言……当真？我等在此登台，真的只需演奏，无需……无需做其他？”
霍焌迎着她的目光，毫不回避，郑重颔首：“霍某在此立誓，字字当真！演艺中心，只卖艺，不卖身！此乃铁律，任何人不得违背！”
琴心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决心，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消散。她咬了咬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上前一步，对着霍焌深深一福：“既如此……琴心，愿签此约！愿凭这琵琶技艺，在大人麾下讨一碗干净饭吃！”
有人带头，其他尚在犹豫的女子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们互相看了看，想到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未来，再想到这看似荒诞却充满希望的新路，终于，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
“霓裳……也愿留下！”
“清音愿签！”
“柳絮愿凭箜篌技艺，追随大人！”
……
声音起初还有些零落，渐渐汇聚成一片。绝大多数女子，都选择了留下，选择相信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官员，选择抓住这根或许能改变她们命运的稻草。她们眼中虽然还带着些许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一丝对未来的微弱期盼。
霍焌看着眼前这群终于下定决心的女子，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招揽到了一批顶尖的艺人，更是迈出了改变这个时代部分弱势群体命运的重要一步。
“好！”霍焌朗声道，“既如此，便请诸位在此安心住下，熟悉环境。演艺中心的营建不日便将开始，届时还需诸位一同参详排练新节目。从今日起，诸位便是我‘大唐歌舞演艺中心’的首批签约艺人！愿诸位，在此重获新生，艺惊天下！”
一场关乎尊严与未来的选择，就此落定。泾阳这片土地上，又将孕育出一朵迥异于时代、散发着艺术与人性光辉的奇葩。而这些女子的命运轨迹，也因霍焌的出现，悄然转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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