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坐在书房里，屏幕上显示着“最优关怀行为模型”的界面。这是他从一位行为心理学专家那里获得的程序，据说能够通过数据分析提供最有效的情感关怀方案。
“根据陈曦目前的心理状态评估，建议采取以下关怀策略。”程序冷冰冰地列出条目，“每日通话时长：7.5分钟；拥抱频率：每3天一次；拥抱时长：2.3秒；拥抱力度：25牛顿。”
陈末认真记录着这些数据，内心燃起一丝希望。如果科学能够指引他如何做一个好哥哥，他愿意严格遵循。
周三下午，探视时间。
陈末准时出现在疗养院的会面室。这次他带来了一台音乐播放器，里面存着算法推荐的“情感舒缓曲目”。
“小曦。”他站起身，按照程序指示，在距离妹妹0.5米处停下——这是“安全社交距离”的最佳数值。
陈曦今天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眼底带着一丝期待：“哥哥。”
陈末看了眼腕表，记下时间——7.5分钟，从现在开始。
“我带来了一些音乐，据说对放松心情有帮助。”他按下播放键，柔和的钢琴曲流淌而出。算法显示，这首曲子有73.4%的概率能够唤起积极回忆。
陈曦侧耳倾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喜欢吗？”陈末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反应。
“不，很好听。”陈曦迅速换上温和的表情，“只是...有点陌生。”
陈末在心中记下：下次需选择熟悉度高于80%的曲目。
谈话在既定的轨道上进行。陈末严格按照程序建议的话题顺序：先从天气和中立新闻开始，逐步过渡到轻松的回忆，避免任何可能引发情绪波动的内容。
“记得我们小时候养的那只橘猫吗？”陈末问道，这是算法推荐的“安全怀旧话题”之一。
陈曦的眼睛亮了起来：“记得，它总是偷吃妈妈做的鱼...”
“根据研究，怀旧话题持续时间不宜超过1.5分钟。”陈末打断她，瞥了一眼腕表，“我们该换个话题了。”
陈曦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她轻轻点头：“好的，哥哥。”
第七分钟，程序提示可以进行适当的身体接触。陈末站起身，精确地计算着步伐，在陈曦面前停下。
“给我一个拥抱好吗？”他问道，声音因为刻意控制而显得生硬。
陈曦微微一愣，随即展开双臂。陈末上前拥抱她，在心中默数：1、2、2.3秒——松开。
那个拥抱机械而准确，像完成一项任务。
“时间到了。”陈末看着腕表，7.5分钟，不多不少。
陈曦的嘴唇轻微颤抖，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离开疗养院后，陈末在程序中记录本次探视的数据：“话题完成度92%，拥抱执行准确度100%，音乐选择适合作73%。”系统给出评分：86分，表现良好。
陈末感到一丝欣慰。他正在成为一个更好的哥哥，用科学的方式。
然而下一次探视时，陈曦的状态明显差了许多。她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回应也更加简短。
“你不舒服吗？”陈末询问，同时在心里评估：这属于“健康关切话题”，可延长对话1分钟。
“我很好。”陈曦轻声回答，目光避开他。
陈末按照新一周的关怀计划，这次带来了一本诗集——算法分析显示，陈曦青少年时期最喜爱的文学类型是诗歌。
“要读一首吗？”他问。
陈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陈末选择了一首关于亲情的诗，声音平稳地朗读。每个字的发音，每句的停顿，都严格按照程序建议的“最佳朗读模式”。
诗很美，关于母亲怀抱的温暖，关于兄弟姐妹间无条件的爱。
但陈末的朗读却像一份实验室报告，准确无误，却毫无灵魂。
读到一半时，他注意到陈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怎么了？”他停下来问。
“哥哥，”陈曦的声音很轻，几乎像耳语，“你还记得我高中时，你来看我朗诵比赛那次吗？”
陈末搜索记忆：“记得。你得了第二名。”
“不是因为名次。”陈曦摇摇头，“是因为你在台下，比我还紧张。我忘词的时候，你差点站起来提醒我。结束后，你冲上来拥抱我，那么用力，差点把我勒得喘不过气。”
陈末沉默。程序没有提及这段回忆。
“那个拥抱很不舒服，”陈曦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但是很真实。”
这一次，陈末没有看表，没有计算时间。他看着妹妹，突然意识到什么。
“那些音乐...那些话题...还有拥抱...”陈曦的声音颤抖，“都是程序告诉你的，对吗？”
陈末无法否认。
陈曦站起身，第一次在探视时间结束前背对着他：“哥哥，你知道吗？在这里，每天都有精确计算的‘治疗’，恰到好处的‘关怀’，永远不会出错的‘安全’。我...”
她停顿了很久，终于说出那句话：
“我宁愿要一个真实而笨拙的哥哥，不要一个完美而冰冷的程序。”
陈末站在原地，手中的诗集突然变得沉重。他看着妹妹单薄的背影，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选择。
数据可以测量拥抱的力度和时长，却无法量化其中的温暖；算法可以推荐最合适的音乐，却捕捉不到共享旋律时的那份共鸣；模型可以规划最佳的对话流程，却模拟不了心与心之间的自然流动。
那天离开时，陈末删除了手机上的“最优关怀行为模型”。
在绝对理性的领域里，他得了高分；但在情感的国度里，他刚刚挂科。而这一课，是他的妹妹，那个被困在数据和安全中的妹妹，教会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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