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林府庭院里的海棠花期已过，只剩下苍翠的叶片。
林婉儿裹着一件柔软的狐裘，坐在暖阁里，面前的小火炉上煨着一壶新酿的桂花酒，甜香四溢。
她看似在享受这份闲适，心神却有一半系在意识海中，与陈平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情报，如同涓涓细流，正通过那张悄然织就的大网，源源不断地汇拢而来。
其中关于皇宫、关于那些“故人”的消息，是她目前关注的重点。
“金妍儿”虽已“死”，但她必须确认，这场戏是否真的瞒过了所有观众。
陈平沉稳的意念，如同展开的卷宗，在她脑海中清晰呈现：
“主上，宫内近日动向，已汇总分析完毕。”
“陛下在‘金贵妃’葬礼后，曾有数日未涉足后宫，独宿庆熹宫。据御前侍奉的暗线回报，陛下曾对着那具焦尸的验看奏报，沉默良久，最终只轻叹一声：‘可惜了……’”
林婉儿眉梢微挑。
可惜？
是可惜她（金妍儿）的容貌？还是可惜她这枚制衡金家与后宫棋子的过早消失？
恐怕后者居多。
“随后，陛下下旨，以‘柔’为谥号，追封皇贵妃，厚葬，并严惩芷萝斋‘失职’宫人，流程标准，恩威并施，未曾流露出过多私人情绪。近来，陛下精力已完全转向朝政，尤其关注边境大渊异动，以及……暗中调整京畿部分武官职位，似在进一步削弱勋贵影响力。”
陈平的分析冷静而客观：“综合判断，陛下对主上‘之死’，虽有刹那唏嘘，但更多是顺势而为，乐见其成。其注意力已转移至更重要的军国大事以及对勋贵集团的持续打压上。短期内，不会，也无必要对一场‘证据确凿’的意外火灾深究。”
林婉儿微微颔首。
符合她对宇文曜这个政治动物的认知。
无情最是帝王家。一个失了宠、娘家势力还被自己忌惮的妃子“意外”死亡，对他而言，利大于弊。
他自然不会浪费精力去探寻所谓的“真相”。
“苏才人已于半月前解除禁足。因其在陛下心情郁结时‘恰逢其时’的温言劝慰，加之其兄苏云朗在边军中立下小功，陛下对其恩宠更胜往昔，赏赐不断。如今已是‘云嫔’。”
林婉儿端起温热的桂花酒，抿了一口，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果然升职了。
“不过，”陈平话锋一转，“云嫔行事，反而比以往更加谨慎低调。不再轻易与其他妃嫔冲突，对皇后也更加恭顺。其身边似乎多了几个眼生的宫女，经查，有两人身手不俗，应是陛下或她自己安排的护卫。”
“她在害怕。”林婉儿轻声道。
不是害怕别的，是害怕“金妍儿”的“鬼魂”？还是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意外”的目标？
或者，仅仅是出于更深沉的心机，懂得在风头正劲时收敛锋芒？
无论如何，苏云浅的注意力显然更多地放在巩固自身地位和防范新的威胁上，而不是去纠结一个已死之人的死因。
“皇后娘娘主持‘金贵妃’葬礼，一切井井有条，彰显中宫气度。事后，陛下因其‘辛劳’，多有赏赐，并让其族弟兼任了工部一实缺。皇后地位，愈发稳固。”
“据长春宫眼线回报，皇后曾对心腹嬷嬷言道：‘芷萝斋走水，虽是不幸，却也去了些不必要的纷扰，让六宫清净不少。’”
林婉儿闻言，几乎能想象出皇后那端庄面容下隐藏的淡漠与满意。
金妍儿这个蠢而张扬的对手消失，苏云浅那个看似得宠却出身不高的新人暂时还威胁不到她的后位。
对她而言，这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她巴不得这件事尽快翻篇，又怎会节外生枝？
“镇国公，自女‘逝’后，告病半月，未曾上朝。虽得陛下抚慰追封，但金家势力明显受到打击。其在京畿三大营中的两个重要职位被陛下心腹取代，部分依附金家的官员也开始态度暧昧。”
“金家内部，似乎对主上……对‘金贵妃’之死颇有微词，怀疑并非单纯意外，但在陛下已下结论、且无任何实证的情况下，只能隐忍接受。目前，金家行事风格收敛许多，似在蛰伏。”
听到母族的消息，林婉儿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她与金家，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更多的是互相利用。
如今“金妍儿”已死，这层关系自然也断了。
金家的衰落，在她意料之中，甚至某种程度上，是她假死计划希望达成的效果之一——摆脱这个沉重且危险的包袱。
他们自顾不暇，更没能力也没动机去深究一个已死女儿的真正死因。
“宫内其他妃嫔，初时还有些许物伤其类的感慨，但很快便被新的争宠、新的赏赐所吸引。芷萝斋的废墟已被清理，内务府上报了重建规划，但陛下尚未批复，似乎有意让其继续荒废下去。”
“神武卫指挥使冷锋，曾例行公事地对火灾原因进行过复核，未发现疑点，已结案。其注意力目前集中在几起江湖仇杀和可能的他国细作案上。”
所有的信息碎片，被陈平巧妙地拼接在一起。
最终指向一个清晰无比的结论：
风平浪静。
“金妍儿”之死，已在官方和私人的层面，被彻底定性为一场令人惋惜的“意外”。
没有怀疑，没有深究，没有暗流。
她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激起了一圈涟漪后，彻底沉没，被所有人遗忘。
陈平的意念最后总结道：“主上可以安心。宫内余波已平，无人对‘金贵妃之死’起疑。您的金蝉脱壳之计，圆满成功。”
林婉儿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一直紧绷在心底最深处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松开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包裹了她。
她挥退了意识海中的交流，将杯中剩余的桂花酒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融融暖意。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冷的秋风拂面，带着自由的气息。
“终于……彻底结束了。”
她低声自语，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毫无阴霾的笑容。
宫内的“金妍儿”已成过往云烟。
现在的她，只是林婉儿。
一个拥有崭新身份，手握英灵团队，正在暗中积蓄力量的自由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暖阁内舒适的一切，目光坚定。
前尘已断，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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