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浅的刁难被皇帝轻描淡写地按下，宴席间的气氛仿佛又恢复了之前的融洽。丝竹再起，歌舞依旧，觥筹交错间，仿佛方才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林婉儿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依旧低眉顺眼地坐在末席，指尖在微凉的酒杯上轻轻摩挲，心中念头飞转。苏云浅的敌意已然明朗，这在意料之中。皇帝的态度则更为关键，他那句“风雅在心，不在形式”看似公允，实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维护，至少是暂时性的维护。
这维护的背后，是基于对她和林府“有用”的认可，还是更深层次的考量？
宴席渐近尾声，宫人们开始悄无声息地撤换餐具，奉上清口的香茗与精致的点心。月光透过御花园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映照着这场即将落幕的皇家盛宴。
就在林婉儿以为风波已过，只等宴散便可安然离宫时，帝座方向再次传来了声音。
“林小姐。”
依旧是那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遭安静下来的声音。
林婉儿心头一紧，立刻起身，垂首恭立：“民女在。”
宇文曜并未看她，目光似乎落在殿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上，语气平淡如同闲话家常：
“今日见你，虽言语不多，然观你言行，倒是个知分寸、懂进退的。你名下商会，善于经营，又心怀仁义，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如今国事繁忙，北境战事未歇，各方用度皆巨。尤其是军需筹措，关系前线将士安危，关乎国朝稳定，乃是重中之重。”
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林婉儿的心上。
“朕观金福商会，物资调配有序，渠道似乎颇为通畅。望你……望商会日后，能更多为朝廷分忧，在这军需筹措一事上，多尽些心力。”
话音落下，御花园内一片寂静。
就连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苏云浅，也瞬间收敛了神色，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又看看林婉儿。
这番话，看似勉励，实则意义非凡！
这几乎是在明示，皇帝有意让林府，让金福商会，更深地介入到军需供应这一极其敏感且利润巨大的领域中来！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泛泛的“捐赠”和“义商”名头，而是实实在在的“皇商”角色，是直接与朝廷，与军队绑定的巨大机遇！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于林婉儿身上，羡慕、嫉妒、探究、警惕……不一而足。若林府真能接下这差事，其在云煌商界的地位将一跃千丈，再非寻常商贾可比。
然而，林婉儿背后却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机遇？这确实是天大的机遇。若能成为皇商，尤其是涉及军需的皇商，利润、地位、获取资源的便利性都将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积累天命值的速度也将大大加快。
但风险呢？
这更是一个巨大的枷锁！
一旦涉足军需，林府将彻底暴露在朝廷，尤其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账目需要更加透明，甚至可能受到户部、兵部的直接监管。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检视，再想如之前那般暗中发展，几乎不可能。
这等于将自己牢牢绑在了帝国的战车上，荣损与共。若战事顺利，自然名利双收；可一旦战事失利，或朝廷财政出现问题，林府这等“肥羊”，极有可能第一个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而且，“为朝廷分忧”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皇帝可以凭借这句话，以“国事”为名，不断要求林府承担更多，付出更多，甚至压榨利润，直至将林府彻底掏空、掌控。
这是阳谋。
皇帝看出了林府的“能力”和“财力”，他要将这份力量收归己用，置于可控范围之内。他抛出的不是简单的橄榄枝，而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挂着诱饵的鱼钩！
林婉儿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反而要做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带着激动和些许惶恐的颤音回应：
“陛下……陛下天恩！民女……民女与商会，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必不负陛下信重！”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接下了这份“殊荣”。因为她知道，皇帝开口，就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在下达旨意。拒绝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甚好。”宇文曜似乎满意了她的态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宴席终了。
在宫人的引导下，诸王公大臣、妃嫔命妇依次告退。
林婉儿带着范蠡和伪装成老账房的陈平，跟在人群末尾，恭敬地退出御花园，向着宫外走去。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路沉默。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林婉儿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脸上那副怯懦、激动、恭谨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凝重。
范蠡坐在对面，眉头紧锁，儒雅的脸上也满是沉思。
陈平（伪装）依旧保持着老账房的姿态，但低垂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车窗外，是中秋月夜下依旧繁华喧嚣的京城。
而车厢内，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
皇帝的“兴趣”，终于化为了实质性的行动。
一块巨大的、闪着金光的烙铁，已经悬在了林府的头顶。
是迎上去，被烙上皇家的印记，从此受其驱使，亦受其庇护？
还是想办法避开，承受其雷霆之怒？
抉择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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