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那场风波后,贾母就病倒了。
起初只是说胸口发闷,吃不下东西。鸳鸯请了太医来,诊脉后说是“急火攻心,肝气郁结”,开了几副安神疏肝的药,嘱咐要静养,切忌再动气。
可老太太这病,哪里是几副药就能好的?
她躺在荣庆堂的拔步床上,帐幔低垂,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白日里昏昏沉沉地睡,夜里却常常惊醒,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一望就是大半夜。
鸳鸯急得嘴上起泡,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王夫人、李纨、王熙凤轮番来侍疾,可老太太见了她们,不是闭眼装睡,就是叹气摇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只有邢悦来的时候,老太太才愿意开口说几句。
这日午后,邢悦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燕窝粥进来。她穿着素净的月白色袄子,头发松松挽着,脸上带着温婉的笑。
“母亲,该进些粥了。”她坐在床边的绣墩上,轻轻扶起贾母,“这粥用文火炖了两个时辰,最是养胃。”
贾母靠在引枕上,看着邢悦细致地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递到她唇边。那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张开嘴,粥温温热热的,滑入喉中,带着淡淡的甜味。
“悦儿,”贾母忽然开口,声音嘶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邢悦手一顿,抬眼笑道:“母亲说哪里话,这是媳妇该做的。”
“该做的……”贾母喃喃重复,眼睛望向窗外。透过半开的窗,能看见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这些年,我总觉得,这个家……还是从前的样子。你公公在时那样,热热闹闹,和和气气……”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透过岁月,看到了从前。
邢悦静静听着,一勺一勺地喂粥。
“可我错了。”贾母闭上眼睛,两行浊泪从眼角滑落,“这个家……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珠儿走了,敏儿也走了……如今,连恩侯和政儿都要分家……”
她抓住邢悦的手,那手瘦骨嶙峋,却握得紧紧的:“悦儿,你实话告诉我,这个家……到底怎么样了?公中的账,到底亏空了多少?”
邢悦看着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悲伤,有迷茫,还有一丝不肯死心的期盼。
她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她安心,或者死心的答案。
邢悦放下粥碗,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那是贾赦查账时做的副本,她一直带在身边。
“母亲,”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您要看,媳妇不敢瞒您。只是……您得答应媳妇,看了之后,不能动气,要保重身子。”
贾母重重点头。
邢悦翻开册子,一页页指给她看。
“这是省亲的总账,花了十五万八千两。”
“这是历年公中亏空,加起来……不下十万两。”
“如今账面上只剩三万两,可各房月例、下人薪俸、日常嚼用,每月就要两千两。这三万两,撑不过明年夏天……”
她每说一句,贾母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数字,那些触目惊心的红字,像一把把刀子,扎进老太太心里。
她想起这些年,王夫人管家时的风光。逢年过节,宴请宾客,哪一次不是极尽奢华?元春入宫,打点各处,动辄上千两。珠儿成亲,更是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她以为,贾府还是那个显赫的国公府,有花不完的银子,享不尽的富贵。
可原来,那些风光,都是空的。
是掏空了家底,撑起来的空架子。
“怎么会……”贾母声音颤抖,“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王氏……王氏她是怎么管的家……”
“二弟妹管家,有她的难处。”邢悦轻声道,“府里人口多,开销大,田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铺面租金也收不上来……再加上这些年,宫里打点,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钱?”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只是……有些开销,确实太大了些。比如去年腊月,为了运南边的荔枝,花了八百两。比如前年,为了置办元春入宫的衣裳首饰,花了五千两……这些钱,若是省着些,也能抵不少亏空。”
她说得委婉,可贾母听懂了。
不是没办法,是太奢靡。
是掌家的人,只知挥霍,不懂经营。
“是我糊涂……”贾母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来,“这些年,我只顾着享福,只顾着疼孙子孙女……把家事都交给王氏……是我害了这个家……”
她哭得伤心,肩膀一抖一抖的。邢悦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母亲别这么说。您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有您在,这个家才叫家。至于这些账目……总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贾母抬起头,眼睛红肿,“分家吗?分了家,这个家就散了……我对不起你公公,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不分家,也有不分家的办法。”邢悦温声道,“母亲若是信得过媳妇,媳妇倒有个主意。”
贾母看着她:“你说。”
“各房管各房的产业。”邢悦缓缓道,“东院的田庄铺子,由东院自己管,每年交公中一定的银两,作为府里公共开销。西院管荣国府祖产,也是自负盈亏。这样一来,各房有了自主权,也会更用心经营。公中的亏空,咱们慢慢补,总能补上的。”
贾母愣住了。
这办法……倒是新奇。
不分家,却各管各的产业。既保全了家的完整,又解决了经营的问题。
“那公中的开销……”她迟疑道。
“公中的开销,由各房按比例分摊。”邢悦道,“母亲您的用度,由东院承担。二弟妹若是不愿,西院可以不管祖产,只按房头交份例。”
她说得周全,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贾母看着邢悦平静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邢悦刚嫁进来时的样子——木讷,怯懦,说话都不敢大声。
是什么时候,这个儿媳妇变得这样沉稳,这样有主见了?
是琏儿中举的时候?还是珠儿去世的时候?或者更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女子已经悄悄成长,长成了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
“悦儿,”贾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这个家……往后要靠你了。”
邢悦眼圈一红,轻轻摇头:“母亲别这么说,媳妇只是尽本分。”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暮色像淡墨,一点点晕开。
荣庆堂里药香袅袅,烛火摇曳。
这一场病,像是把老太太这些年积攒的精气神都抽干了。可也让她看清了一些事,明白了一些道理。
有些东西,该放手了。
贾母这一病,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邢悦几乎日日守在荣庆堂。喂药喂粥,擦身更衣,事事亲力亲为。她本就是细致的人,如今更是把老太太照顾得无微不至。
连鸳鸯都感叹:“大太太这份孝心,真是难得。老太太这些年,没白疼她。”
王夫人也来侍疾,可老太太见了她,总是闭眼装睡。几次之后,王夫人自己也讪讪的,来得就少了。
王熙凤倒是殷勤,日日都来。可老太太对她,也是淡淡的。有一次,王熙凤要给老太太喂药,老太太却转过头,对邢悦说:“悦儿,你来。”
那一刻,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看着邢悦自然地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地喂,老太太顺从地喝着,眼神温和。那种亲昵,那种信任,是她这个孙媳妇从未得到过的。
王熙凤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想起姑母的话:“凤丫头,你要小心邢氏。那个女人,看着木讷,其实精明着呢。”
她当时不信。如今……她信了。
一个月后,贾母的病渐渐好了。
这日,她把贾赦、贾政、邢悦、王夫人都叫到荣庆堂。
老太太坐在正中的榻上,穿着深紫色福寿纹的袄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她最爱的赤金抹额。虽然瘦了些,可精神还好,眼神清明。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事要定下。”贾母开门见山,“分家的事,我思前想后,觉得不妥。父母在,不分家,这是祖训,不能破。”
贾赦和贾政都松了口气。
“但是,”贾母话锋一转,“公中的亏空,也不能不管。这些年,府里开销太大,入不敷出,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就完了。”
她看向王夫人:“王氏,你管家这些年,辛苦了。可账目上的事,你确实疏忽了。”
王夫人脸色一白,站起身:“母亲,媳妇……”
“坐下。”贾母摆摆手,“我不是要怪你。管家不易,我知道。只是如今这个情形,得想个新法子。”
她顿了顿,缓缓道:“从今往后,各房管各房的产业。东院的田庄铺子,由老大和悦儿自己管,每年交公中三千两,作为府里公共开销。西院管荣国府祖产,自负盈亏。公中的亏空,东院愿意承担一半,西院承担一半,分五年还清。”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王夫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各管各的产业?西院管祖产,自负盈亏?
荣国府的祖产,听着风光,可这些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那些庄头掌柜的,个个中饱私囊,她又不是不知道。让她管,她怎么管?
而且……公中亏空的一半,少说也有五万两。五年还清,一年就是一万两。西院哪里拿得出?
“母亲,”王夫人声音发颤,“这……这恐怕不妥。祖产是公中的,该由公中统一管。再说,西院如今……珠儿不在了,兰哥儿还小,媳妇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贾母打断她,“凤丫头不是帮着你在管吗?那孩子精明能干,有她帮你,还有什么管不好的?”
她看向王熙凤,眼神意味深长:“凤丫头,你说是不是?”
王熙凤心里一紧。她知道,老太太这是在点她。这些日子她帮着姑母管家,那些账目上的猫腻,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碍着姑母的面子,不好说破。
如今老太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若是再装糊涂,就是不识抬举了。
“老祖宗说的是。”王熙凤站起身,笑容得体,“孙媳定当尽心尽力,帮着姑母把祖产管好。”
王夫人瞪了她一眼,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贾母点点头,又看向邢悦:“悦儿,东院那边,每年三千两,可够?”
邢悦起身,福了福身:“回母亲,够了。公中的开销,媳妇核算过,每月大约两千两。东院出三千两,西院出三千两,就是六千两。再加上各房自己承担的月例、下人薪俸,绰绰有余。”
她说得清楚明白,显然是早就算过的。
贾母满意地点头:“那就这么定了。老大,政儿,你们可有异议?”
贾赦起身:“儿子没有异议。”
贾政也起身:“儿子……听母亲的。”
“好。”贾母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从今往后,各房管各房的事,互不干涉。但有一点——这个家,还是一个家。逢年过节,还是要一起过。有什么难处,还是要互相帮衬。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从荣庆堂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王夫人脚步虚浮,周瑞家的忙扶住她:“太太当心。”
“我没事……”王夫人摆摆手,脸色却白得吓人。
各管各的产业……自负盈亏……公中亏空的一半……
这些字眼,像石头一样砸在她心上。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花钱了。那些风光,那些体面,都要打折扣了。
正想着,王熙凤跟了上来。
“姑母,”她低声道,“您别急,咱们回去慢慢商量。”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凤丫头,刚才在老太太面前,你怎么……”
“姑母,”王熙凤打断她,声音压得更低,“老太太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咱们若是再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了。再说……那些账目,您也看到了。再不管,窟窿只会越来越大。”
她顿了顿,轻声道:“如今各管各的产业,对咱们未必是坏事。祖产虽不好管,可好歹是咱们自己的产业,怎么经营,怎么分配,咱们说了算。总好过像从前那样,辛辛苦苦管着,却要填公中的无底洞。”
这话说到了王夫人心坎上。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只是……那五万两的亏空……”
“慢慢还。”王熙凤道,“一年一万两,咱们省着些,总能凑出来。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我帮着姑母管,定能让那些庄头掌柜的把吞下去的都吐出来。”
她说得笃定,眼中闪着精明的光。
王夫人看着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这个侄女,确实精明能干。有她在,或许……真的能管好。
另一边,邢悦和贾赦并肩往回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悦儿,”贾赦轻声道,“委屈你了。每年三千两……东院拿得出吗?”
邢悦笑了笑:“老爷放心,拿得出。咱们的田庄铺子,这些年经营得不错,每年进项少说也有万两。拿出三千两,绰绰有余。”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各管各的产业,对咱们是好事。往后咱们想做什么,再不用看西院的脸色。海贸的事,也能放手去做了。”
贾赦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邢悦点头,“等老太太身子好了,我就去找北静王谈合作的事。图纸咱们出,银子咱们出一半,利润对半分。有了这条财路,别说三千两,就是三万两,咱们也拿得出。”
她说得自信,眼中闪着光。
贾赦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个妻子,真是他的福星。
从她嫁进来,东院的日子就一天天好起来。琏儿中举,琮儿、瑶儿健康成长,如今又有了璋儿……这个家,因为她,才有了今日的兴旺。
“悦儿,”他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邢悦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很真实:“夫妻之间,说什么谢。”
两人慢慢走着,影子在青石路上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荣庆堂的灯火次第亮起。
这个家,终于要走上一条新路了。
一条或许艰难,但却有希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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