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旋转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只粗陶茶杯还摆在玻璃桌上，最后一缕若有似无的热气消散在中央空调的冷风里，仿佛带走了那位神秘老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目光凝固在那只空杯子上。
“咕咚。”
秦海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身边的亚瑟，“哥们儿，刚才……是不是有个老头儿来过？还是咱们集体中了什么幻术，吃了毒蘑菇？”
亚瑟没理他，他正用一种看待神只般的眼神望着窗外紫金山脉的轮廓，那张向来挂着贵族式傲慢的脸，此刻写满了敬畏与茫然。他引以为傲的传承、家族的荣光，在刚才那场“论道”面前，渺小得像一颗尘埃。
伊丽莎白则紧紧盯着苏九，她湛蓝的眼眸里风暴涌动。她终于明白，他们这次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东方玄学界的内部纷争。他们像一群闯入神明棋局的蚂蚁，直到刚才，才惊恐地发现头顶那片天空的真相。
林婉儿默默地将裂成蛛网的平板收进包里，她的世界观已经不是被摩擦，而是被彻底拆碎了又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粘合了起来。科学的边界在哪里？她不知道，但她清楚地看到，苏九，正站在边界之外。
苏九是第一个真正回过神来的人。
他没有去看旁人脸上的惊骇，他的目光平静地从那只茶杯移开，投向了夜色中那道沉静的山脉剪影。
栖霞山，古寺。
前辈的话语还在耳边，那不再是简单的指引，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一根在无边黑海里骤然亮起的航标灯。过去，他只是被动地应对危机，解决找上门的麻烦。而现在，他第一次有了明确的、必须主动追寻的目标。
阻止“夜影”，守护封印，探寻真相。
这条路很难，很危险，甚至可能要面对那个被封印的、连古老守护者都为之色变的“混乱意志”。
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定。
“我过去一趟。”苏九站起身，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现在？”林婉儿几乎是脱口而出。现在已是深夜，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神的凶险论道，苏九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
“就现在。”苏九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多耽搁一分钟，“夜影”组织就离他们的疯狂计划更近一步。时间，是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秦海一个激灵，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九哥，我跟你去！找庙我熟啊，虽然不知道是哪座，但栖霞山的庙我可都拜过，求财求姻缘……”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因为他看见苏九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半点游山玩水的意思。
“我也去。”林婉儿立刻拿出了另一台备用平板，手指在上面飞速敲击，“我查一下栖霞山附近所有未被开发的区域，筛选出符合‘古寺’条件的目标点。另外，我来安排车。”她的逻辑思维在短暂的崩塌后，迅速以一种新的模式重组，将苏九的超自然能力当成了一个新的、绝对优先的参数。
亚瑟和伊丽莎白对视一眼。
“苏先生，”亚瑟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微微躬身，“我们……能否同行？我们无意冒犯，只是……今天所见所闻，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和此次任务的范畴。关于‘门’和那个被封印的存在，事关重大，我们必须亲眼见证。”
他不再提什么保守联盟，也不再说什么评估。在见识了真正的“洪峰”一角后，任何派系之争都显得可笑又幼稚。
苏九看了他们一眼。这两个外国人，虽然开始时令人不快，但至少还保留着一份对未知的敬畏和对责任的担当。带着他们，或许能让西方玄学界更直观地了解真相。
“跟得上，就来。”苏九丢下这句话，便率先迈步走向电梯。
秦海屁颠屁颠地跟上，还不忘回头冲亚瑟挤眉弄眼：“听见没，体力活儿，跟不上可别哭鼻子。”
亚瑟的嘴角抽了抽，却没反驳。
一行五人，怀揣着截然不同却又暂时归一的心情，乘着夜色，上了一辆由林婉儿紧急调来的越野车，朝着城东的栖霞山疾驰而去。
车厢里气氛古怪。
秦海大概是觉得太压抑，清了清嗓子，试图活跃气氛：“我说九哥，那老前辈这么牛，干嘛不直接把‘夜影’那帮孙子一巴掌拍死？非得搞得这么麻烦，还让咱们去寻宝，这不跟游戏里Npc发布任务一样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亚瑟和伊丽莎白心中的疑惑。
苏九闭着眼靠在后座，像是在假寐，闻言却淡淡地开了口：“你见过哪个国家的最高领袖，会亲自下场去抓小偷的？”
秦海一愣：“这……这能一样吗？”
“性质一样。”苏九的声音很轻，却让车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到了他那种境界，一举一动，牵扯的因果太大。他能指点方向，拨正我的路，已经是最大的出手。剩下的事，是我们这些‘局中人’该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
这番话，让秦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亚瑟和伊丽莎白却是心头剧震，他们再次刷新了对那个老人的认知。原来那不是不能，而是不为。这其中蕴含的，是更高层面的规则与秩序。
林婉儿的平板上，栖霞山的三维地形图已经构建完成，上面标注了所有已知的寺庙、道观和古迹，密密麻麻。但她反复比对历史文献和地方志，没有一个地方符合“早已不为世人所知的古寺”这一描述。
“没有符合条件的地点。”她皱着眉，将平板转向苏九，“所有有记载的古寺，要么已经成了旅游景点，要么就是只剩下遗址。完全‘不为世人所知’的，数据库里不存在。”
“意料之中。”苏九依旧闭着眼，“如果随便一个数据库就能搜到，那也不配叫‘隐秘’了。”
“那……那咱们怎么找？”秦海有点慌，“栖霞山这么大，咱们几个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苏九没有回答。他的心神，正沉浸在一种玄妙的状态里。
那位前辈虽然消失了，但他指引时留下的一缕气机，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还未彻底消散。这缕气机，普通人无法察觉，但在苏九的感知中，却像一条无形的丝线，一端连着自己，另一端，遥遥指向栖霞山深处的某个坐标。
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停下。前方，是栖霞山景区的停车场和灯火通明的大门。
“从这里，上不去了。”林婉儿看着导航说。
苏九睁开了眼，眸光在黑夜里清亮得惊人。他推开车门，望向旁边一片黑黢黢的、没有开发的野山林。
“我们不走寻常路。”
说完，他一头扎进了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靠！九哥你等等我！”秦海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嘴里还嚷嚷着，“这儿不会有蛇吧？我最怕那玩意儿了……”
林婉儿收起平板，毫不犹豫地跟上。亚瑟和伊丽莎白对视一眼，也只能硬着头皮钻进树林。两个养尊处优的西方贵族，此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腐叶和烂泥上，样子颇为狼狈。
山路难行，荆棘遍布。
但奇怪的是，苏九走在最前面，却像是闲庭信步。他总能提前半步避开横生的枝杈，脚下也总能踩在最坚实的地面。仿佛整片山林，都在为他让路。
跟在后面的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秦海的裤子被刮了好几道口子，亚瑟的脸上也添了一道血痕。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环境就越是诡异。
城市的喧嚣彻底消失了，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冷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气息。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枝叶遮天蔽日，月光都透不下来，四周安静得让人心慌。
“这……这地方也太邪门了。”秦海压低声音，紧紧跟在苏九身后，“感觉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
不知走了多久，苏九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众人气喘吁吁地抬头，发现眼前是一面巨大的、几乎垂直的瀑布。水流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上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水雾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前方，已无路可走。
“到头了？”秦海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像条死狗，“九哥，你那感应是不是过期了？这除了个瀑布，连个茅草屋都没有啊。”
林婉儿打开强光手电，扫视着四周的岩壁。除了湿滑的青苔，什么都没有。她的高科技设备在这里信号全无，彻底成了一块板砖。
亚瑟和伊丽莎白也面露疑色。他们不怀疑苏九，但眼前这绝境，确实让人费解。
苏九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他静静地站在瀑布前，任由冰冷的水汽浸湿自己的衣衫。他闭上眼，那条指引的气机丝线，终点就在这里。
不，更准确地说，是穿过了这面瀑布，指向了岩壁之后。
障眼法。一个极其高明的，融合了风水、阵法与自然景观的巨大障眼法。难怪不为世人所知，就算有人偶然闯到这里，也只会以为这是一处寻常的瀑布绝壁。
苏九缓缓抬起右手，伸向那轰鸣的水幕。
“九哥你干嘛？洗手吗？”秦海不解地问。
苏九的手指，在触碰到水流的前一刻停下。他没有去触碰那有形的水，而是将心神凝聚于指尖，调动起体内那股刚刚被前辈点拨过的、源自“源界”的力量。
他没有粗暴地去冲击，而是像用一根音叉去触碰另一根同频率的音叉。他将自己的力量，调整到与这方天地的阵法完全相同的频率，然后，轻轻地向前“弹”了一下。
嗡——
一声肉耳听不见，却在灵魂深处轰然作响的奇妙共鸣，扩散开来。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面奔腾不休的巨大瀑布，竟然从中间缓缓地、无声地向两侧分开，如同拉开了一道水做的帷幕。
水幕之后，并不是冰冷的岩壁。
而是一条由青石铺就的、长满了青苔的古老台阶，蜿蜒着向上，没入一片被柔和微光笼罩的、宁静祥和的山门之中。
一座古老的牌坊静静矗立，上面刻着三个已经模糊不清的篆字，但那股庄严肃穆、洗涤心灵的气息，却穿透了万古岁月，扑面而来。
牌坊之后，隐约可见古寺的飞檐斗拱，在朦胧的光晕中，宛如海市蜃楼，不似人间之物。
一股混杂着檀香、古籍和时光沉淀的独特气息，从山门内缓缓流淌而出，瞬间冲散了山林间的阴冷，让人通体舒泰，精神一振。
“我……我操……”秦海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指着那分开的瀑布和后面的寺庙，已经语无伦次，“这……这他妈是水帘洞啊！九哥你是猴……呸呸，你是孙大圣吗？！”
亚瑟和伊丽莎白已经完全石化了。眼前这一幕，比刚才的“论道”更具视觉冲击力。这是神话，是奇迹，是凡人无法想象的伟力。
苏九站在台阶前，回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
“考验，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第一级青石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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