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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凡的意识，像一枚深海探测器，缓缓沉入系统生成的、关于城北小学教学楼的庞大数据之海。
这里没有酒桌上的推杯换盏，没有办公室里的密谋分赃，只有一排排冰冷、枯燥，却比任何供词都更具杀伤力的原始数据。
【设计图纸-A版（原始备案）】、【施工图纸-b版（内部执行）】。
两份文件并列悬浮在他的脑海中。A版图纸上，梁柱的结构、钢筋的配比、水泥的标号，都清晰地标注着，每一个数据都符合国家最高安全标准。而在b版图纸上，那些关键的数字，都被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做了手脚。
主梁里的螺纹钢，直径从标准的25毫米，悄悄变成了22毫米。仅仅三毫米的差距，外行根本看不出来，但承重能力却下降了近四分之一。
支撑楼板的混凝土，标号从c30降到了c20。一字之差，成本天壤之别，其结果却是将坚固的“岩石”换成了酥脆的“饼干”。
丁凡的意识继续下潜，调出了建材采购与入库记录。
一份份合同上白纸黑字地写着，采购的是国内一线品牌的高标号水泥和河沙。但与之对应的，却是另一套隐秘的入库单和财务账目，上面记录着一车车从非法小作坊运来的劣质水泥，以及从近海滩涂挖来的、未经处理的海沙。
海沙，建筑行业避之不及的毒药。其中富含的氯离子，会像最凶猛的癌细胞一样，在漫长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侵蚀、锈断钢筋的筋骨，最终让整个钢筋混凝土结构彻底失去支撑。
这些细节，像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一个看似光鲜的工程项目，露出了其内里早已腐烂生蛆的血肉。
丁凡强忍着生理性的不适，继续翻阅。他看到了被篡改的监理日志，上面每一页都签着“合格”二字，签名者正是当年那个被刘主任和王强用家人“黑料”威胁，最终选择了妥协的工程师。
他还看到了竣工验收报告，一长串的专家名单后面，是他们龙飞凤舞的签名。系统在旁边用红字标注着，这些专家每人收取了五万元的“评审费”。
罪恶的链条，环环相扣。
从设计到施工，从材料到监理，再到最终的验收，每一个环节，都被金钱腐蚀得千疮百孔。他们建造的不是一栋为孩子们遮风挡雨的教学楼，而是一座用谎言和贪婪堆砌起来的、结构精密的定时炸弹。
丁凡的胸中，那股压抑了三年的怒火，此刻已经不再是灼热的岩浆，而是被淬炼成了极北之地的万年寒冰。他知道，仅凭这些资料，就足以将王强、刘主任以及那家开发商，连同那些收钱签字的所谓专家，全部钉死在法律的耻辱柱上，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但这还不够。
惩罚罪恶，只是事后的弥补。而那栋楼……那栋楼里，每天都有超过一千名师生在上课、在嬉戏、在朗读。他们对脚下和头顶的危险，一无所知。
丁凡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过，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系统，既然你能调取所有的数据，那你能不能……分析它？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向系统下达了一个从未尝试过的指令。
“系统，调用城北小学教学楼所有相关数据，包括但不限于b版施工图纸、实际建材检测报告、结构变更记录……进行三维建模，并进行结构安全与风险评估。”
【指令已接收。】
【正在整合数据……】
【三维结构模型生成中……1%…15%…58%…99%…】
【模型生成完毕。】
下一秒，一栋由无数蓝色数据流构成的、半透明的教学楼模型，赫然出现在丁凡的脑海里。它看起来很宏伟，很漂亮，和他三年前在工地外远远看到的一模一样。
【正在载入实际建材参数……】
【正在校核施工误差……】
【结构安全分析开始。】
话音刚落，那栋漂亮的蓝色数据模型，开始从内部发生惊人的变化。
一根根主梁的颜色，由稳固的蓝色，迅速变成了代表着“承压”的黄色。紧接着，几处关键的承重柱，颜色进一步加深，变成了刺眼的橙色。
丁凡的心，随着颜色的变化，一点点地揪紧。
【模拟外部应力：微风（3级）……正常。】
【模拟外部应力：满载（1300人正常活动）……结构应力提升至75%，出现轻微形变。】
模型上，橙色的区域开始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模拟外部应力：中度地震（里氏4.0级）……】
轰！
丁凡还没来得及看清结果，脑海中的那栋教学楼模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碎的饼干，瞬间从中间断裂、坍塌！无数代表着“结构崩溃”的红色数据流，如火山喷发般爆开，瞬间染红了他的整个意识空间！
【模拟中断。】
【正在进行综合风险评估……】
丁凡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评估的进度条，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尽头。
一行由系统生成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却比任何厉声警告都更加恐怖的结论，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评估结论：目标建筑“江州市城北小学教学楼”，因在建造过程中大量使用劣质建材，并存在多处致命的设计与施工缺陷，当前主体结构强度仅为原始设计标准的43.6%。其内部钢筋已出现普遍性锈蚀，混凝土强度远低于安全下限。】
【该建筑已处于‘临界失稳’状态。】
【在遭遇强风、持续性降雨、或轻度物理震动等外部诱因时，有超过98%的概率，在极短时间内发生不可逆的、链式结构性坍塌。】
【风险等级：极度危险。】
【建议：立刻疏散楼内所有人员，并对建筑进行封锁隔离。】
……链式结构性坍塌。
……随时可能。
丁凡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他张了张嘴，想要呼吸，却感觉肺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办公室里那台老旧冰箱的压缩机，在此刻发出了“嗡”的一声启动音，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耳膜上。
他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冰凉刺骨。
他仿佛能看到，就在此刻，就在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一栋外表光鲜的教学楼正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而在它漂亮的墙皮之下，无数根已经生锈的钢筋，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块块劣质的混凝土，正在无声地开裂。
它就像一个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巨人，只是在等待着那阵风，或者那场雨，作为最后的行刑令。
而它的身体里，还住着一千多个鲜活的、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生命。
他们是别人的孩子，是别人的父母，是这座城市未来的希望。他们每天早上背着书包，笑着、闹着，走进那栋大楼，以为那里是知识的殿堂，是安全的港湾。
他们不知道，自己每天进出的，其实是一座坟墓的入口。
一股远比愤怒和仇恨更加强烈的情绪，攫住了丁凡的心脏，那是一种源于人性最深处的恐惧和战栗。
三年前，他只是一个因为正义感而愤怒的愣头青。
而此刻，他是一个窥见了未来惨剧，却被现实束缚住手脚的囚徒。
扳倒刘主任和王强，可以慢慢布局，可以借力打力。那是一场关乎正义与复仇的博弈，他有的是耐心。
可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一场可以精心算计的棋局。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
他不能等，一天都不能等，甚至一个小时都不能等！
谁能保证，下一秒，不会有一辆超载的卡车从学校门口经过？谁能保证，明天，不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丁凡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椅子向后滑出，重重地撞在文件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可是，他能做什么？冲到张承业的办公室，告诉他城北小学的教学楼马上要塌了？
凭什么？凭你做的一个梦吗？
还是说，他要把系统的事公之于众？
那他会立刻从一个冉冉升起的纪委新星，变成一个被送进精神病院或者秘密实验室的疯子。
他手中的证据，是绝对的真实，却也是绝对的“不存在”。
丁凡焦躁地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窗外的夜色，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如此深沉的绝望。
他手握着可以拯救上千条人命的真相，却发现自己被堵死在了一条无形的、密不透风的绝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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