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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下午四点。
天空像一块被墨汁浸透了的脏帆布，沉甸甸地压向江州市的每一寸土地。起初只是几声闷雷，在城市的天际线尽头不甘地滚动，像一头被囚禁的巨兽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紧接着，风来了。
不是那种温柔的、能吹起少女裙角的微风，而是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罡风。它从城市的西边一路呼啸而来，将路边脆弱的广告牌吹得东倒西歪，将行人的雨伞瞬间拧成麻花。树木在风中痛苦地弯折着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连根拔起。
丁凡站在自己公寓的落地窗前，没有开灯。整个房间的光线，都来自于窗外那片诡异的、亮得发白的天空。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
雨，是在一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后，毫无征兆地砸下来的。
不是雨丝，也不是雨点，而是一瓢一瓢，仿佛天河决堤，携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灌向人间。玻璃窗瞬间被密集的雨水覆盖，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像有无数人正用沙砾在外面疯狂地投掷。世界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模糊，只剩下纵横交错的水流和窗外那棵在风雨中疯狂摇曳的老樟树的狰狞剪影。
城市的喧嚣在顷刻间被这巨大的雨声吞噬，只剩下一种原始的、令人心生敬畏的轰鸣。
他脑中那个刺耳的红色警报，早已停止了闪烁。但那种感觉，那种系统预警时带来的、仿佛末日降临般的压迫感，却依然盘踞在他的心头，与窗外的风雨遥相呼-应。
他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
王雅丽的家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外面那个狂暴的世界隔绝开来。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电视机开着，播放着一部轻松的动画片，但声音却调得很小。
她的儿子乐乐，刚刚吃完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此刻正趴在地毯上，聚精会神地拼着一架复杂的乐高飞船。他对窗外的风雨毫无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王雅丽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水汽氤氲了她的眼镜片。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丈夫，那个在学校门口气得一拳砸在电线杆上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同样沉默着，目光也落在儿子的身上。
夫妻俩的视线交汇，都能看到对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后怕。
这两天，他们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白天陪他玩，晚上给他讲故事，直到他沉沉睡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天在校门口感受到的、那种心脏被瞬间掏空的恐惧感，一点点填补回来。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像女鬼的尖啸，穿透了厚实的墙壁，钻进人的耳朵里。乐乐拼乐高的手顿了一下，有些害怕地抬起头，看向窗户的方向。
“妈妈，外面是什么声音？”
王雅丽放下水杯，走过去将儿子抱进怀里，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是风的声音，乐乐不怕，爸爸妈妈都在这里呢。”
丈夫也走过来，伸出宽大的手掌，盖在儿子的头顶，然后将母子二人一同揽入怀中。一家三口，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电视里，动画片忽然被一则紧急插播的新闻打断。
“……据市气象台发布的最新消息，我市已启动最高级别的一级防汛应急响应，目前市区多条主干道出现严重积水，提醒广大市民非必要请勿出门……”
新闻画面上，是记者穿着雨衣，站在齐膝深的水里，艰难地进行着报道。背景里，是浑浊的黄色洪水，以及在水中漂浮的垃圾和被冲倒的共享单车。
王雅丽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儿子。
她不敢去想。
如果不是那个视频，如果不是省里雷霆万钧的行动，如果疏散再晚一天，不，哪怕只是晚了半天……
此刻，她怀里这个温暖的、鲜活的小生命，又会在哪里？
那种想象带来的恐惧，比窗外的狂风暴雨，更加彻骨。
……
城北小学。
这里已经成了一座孤岛。
周围的街道早已被暴涨的积水淹没，浑浊的洪水没过了警戒线，正一浪一浪地拍打着学校紧闭的铁门。整个校园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奉命留守的警察，待在门卫室里，紧张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那栋五层高的教学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孤独地矗立在风雨的中央。
雨水汇成一道道小型的瀑布，从它的屋檐、窗台、墙壁上疯狂地倾泻而下。它墙体上那些崭新的涂料，已经被冲刷出斑驳的痕迹，露出下面劣质的水泥。
一名年轻的警察，叫小周，他有些不安地在门卫室里踱步。他总觉得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而是一种更沉闷、更令人心悸的声音。
“老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他问身边的老同事。
老李正盯着一台小小的便携电视，上面也在播放着汛情新闻。他头也没抬地说：“能有啥声，不就是刮风下雨。你小子别自己吓自己，安心待着，等雨小了换班的人就来了。”
小周走到窗边，努力想透过那片白茫茫的雨幕，看清教学楼的情况。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
那声音无比清晰。
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地下。
是一种低沉的、仿佛大地被撕裂时的呻吟声——“咯……吱……”
紧接着，是一声清脆得如同骨骼断裂的巨响！
“咔嚓——！”
小周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到，教学楼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某处墙体，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如同闪电般的缝隙！砖石和水泥块像下饺子一样，从裂缝中簌簌落下，瞬间被卷入楼下湍急的洪流中。
“老李！快看！楼！”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老李猛地从电视前抬起头，顺着小周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只看到，那栋教学楼，那栋两天前还充满了孩子们欢声笑语的教学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地基处狠狠地抽了一下。
它先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一头被击中要害的巨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然后，在万千雨水的冲刷下，它开始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姿态，向一侧倾斜。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沉闷到极致的、令人胸口发堵的轰鸣。
那是钢筋被扭断的声音，是承重墙被压垮的声音，是成千上万吨的混凝土和砖石，在重力的作用下，轰然砸向地面的声音。
“轰——隆——”
整栋大楼，从中间断裂，然后像一堆被推倒的积木，在一片巨大的烟尘和飞溅的泥浆中，坍塌，解体，化为一片废墟。
巨大的声响，甚至盖过了风雨的咆哮。冲击波卷起浑浊的洪水，像海啸一样，狠狠地拍在门卫室的窗户上，玻璃应声而碎。
小周和老李被这股力量推得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门卫室里一片狼藉。
老李顾不上满脸的玻璃碴和泥水，他挣扎着爬起来，扑到对讲机前，用颤抖到变了调的声音，对着里面疯狂地嘶吼：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城北小学教学楼……塌了！塌了！！”
……
电视新闻的画面，在晚间七点整，准时切换到了江州卫视的《江州新闻》。
女主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播报了今天最重要的头条。
画面切到了现场。
那是航拍的镜头。
雨已经小了很多，但天色依旧阴沉。镜头之下，昔日整洁的城北小学校园，已经面目全非。操场上积满了泥浆，而校园的正中央，那栋教学楼原本矗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狰狞的、冒着白气的废墟。
断裂的钢筋像扭曲的骨骼，刺向天空。破碎的混凝土块和红砖，堆积成一座令人触目惊心的小山。几张幸存的、画着彩色简笔画的课桌，从废墟的缝隙中露出一角，显得那么刺眼。
废墟，在阴沉的天空下，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伤疤，刻在江州这座城市的脸上。
丁凡静静地看着电视。
新闻里，市领导在废墟前召开了紧急现场会，表情沉痛地表示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家长代表在接受采访时，泣不成声，反复说着“感谢”、“后怕”。
专家在分析坍塌原因，初步结论指向了“建筑材料严重不合格”和“地基存在致命缺陷”。
丁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拯救世界的豪情。
他的心中，一片空旷。
那片废墟，像一块沉重的烙铁，也烙在了他的心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堆冰冷的钢筋水泥下面，埋葬的不仅仅是一栋建筑，更是一个个贪婪的灵魂，和一套早已腐朽的权力规则。
而他，亲手按下了引爆的按钮。
他看着电视里那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心中没有一丝后怕，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庆幸。庆幸自己的疯狂，庆幸自己的孤注一掷，庆幸那栋楼倒塌时，里面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那个冰冷的机械音，终于再次响起。
【检测到重大危机事件已结束……】
【判定结果：宿主通过一系列操作，成功预警并规避了一起特大公共安全事故，拯救了潜在受害者。】
【正在进行生命统计……】
【经核算，城北小学在册学生1215名，教职员工113名，合计1328人。】
【拯救潜在受害者1328名，其行为对社会公义产生巨大正面影响，对腐败分子形成强烈震慑，综合评定为S级贡献。】
【奖励结算中……】
【恭喜宿主，获得正义值：5000点！】
丁凡缓缓闭上了眼睛。
五千点正义值，一千三百二十八条鲜活的生命。
电视新闻里的那片废墟，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枚沉重无比的勋章，无声地挂在了他的胸前。
这是他拯救千人的证明，也是他向这个世界宣战的，第一份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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