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王建国的笑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请假？”王建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错愕，甚至可以说是难以置信，“丁凡，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上任省纪委常委的第一天，第一次常委会，你要请假？”
这不是质问，而是一种纯粹的不解。在他看来，这无异于状元郎高中及第，却在唱名的时候说要回家喂猪，荒谬至极。
“我知道。”丁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但是，王书记，江州出事了。”
“江州？”王建国眉头一皱，“能出什么事？林远山倒台后，江州现在是全省的标杆，稳得很。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让你缺席今天的会议。这是程序，也是你亮相的最好机会！”
丁凡没有争辩，只是将手机听筒稍稍拿开，对准了房间的空气，然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缓缓复述着秘书小周电话里的内容。
“龙山村，下湾村，平安村……数百封举报信，内容直指城郊化工园区的企业长期排放毒废水。河鱼死绝，井水含油，村民皮肤溃烂，癌症频发……”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像新闻播报员一样，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每一个村名，每一个词语，都像一记重锤，通过电波，狠狠地砸在王建国的心上。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王建国甚至能想象得到，丁凡此刻就站在省委招待所的窗边，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着足以让任何一个地方主官头皮发麻的事情。
这份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它代表着一种胸有成竹，也代表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环保局那边，什么反应？”许久，王建国才沙哑着嗓子问。
“举报过无数次，石沉大海。”丁凡的回答简短而致命。
又是一阵沉默。
王建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愤怒，有失望，也有一丝无奈。他知道，丁凡这假，非请不可了。
“我明白了。”王建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常委会那边，我会帮你解释。你放手去做。江州是你的根据地，也是我推行改革的试验田，绝不能让它从根子上烂掉！”
“需要省里提供什么支持，随时开口。”
“谢谢王书记。”丁凡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八点半。此刻，省委大院里，那些与他即将成为“同事”的省纪委常委们，或许已经陆续走进了会议室。
而他这个新任常委，却选择在第一次亮相时，就成为一个缺席者。
丁凡走到书桌前，坐下。他没有立刻动身，也没有再打任何电话。
陈阳已经去办票了，马东国也应该快到江州了。
但这些，都只是常规的手段。
在真正的雷霆行动之前，他需要看清楚，那个名叫王福生的“家具”底下，到底藏了多少肮脏的灰尘。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脑海深处。
“系统。”
冰冷的机械音在意识空间里响起。
【宿主，我在。】
“锁定目标：江州市环保局党组书记、局长，王福生。”
【目标已锁定。】
“启动【罪证回溯】。”
【回溯目标：王福生（正处级干部），将消耗正义值点。当前正义值余额充足，是否确认执行？】
“确认。”
没有丝毫犹豫。扳倒林德义后暴涨的正义值，让他现在拥有了充足的“弹药”。
【指令已确认，【罪证回溯】启动。】
一瞬间，丁凡的脑海仿佛被接入了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无数的数据流闪过，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一间熟悉的会议室里。
五年前，江州市环保局。
画面中的王福生，比现在要年轻一些，头发也更浓密，脸上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野心。他还是副局长。
一场关于“城西重化工园区项目”的专家评审会正在进行。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正对着项目的选址图纸，言辞激烈地表达着反对意见。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选址离一级水源保护区太近了，一旦发生泄漏，整个江州的饮用水源就全毁了！”
“还有下游的几个村庄，都是人口密集区，这等于是把一个定时炸弹安在了老百姓的枕头边上！”
然而，时任局长只是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会议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王福生站了起来。他笑着打断了专家们的争论，说了一通话。
“各位老专家，你们的担忧，我们都理解。但我们也要有发展的眼光嘛！这个项目是市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重点工程，能解决上千人的就业，每年能贡献几十个亿的Gdp！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要相信现在的技术嘛！”
他一番话，偷换概念，将环保问题和发展问题对立起来。
在一位老专家还想反驳时，王福生已经拿起了桌上的红笔，直接在会议纪要的结论栏上，划掉了专家组“不予通过”的建议。
然后，他写下了那句丁凡已经在文件里看过的批注。
“风险可控，发展优先。同意。”
写完，他将笔重重地拍在桌上，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最后，他在专家组组长签名处，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画面一转。
夜晚，一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的会所包厢内。
王福生被几个脑满肠肥的男人簇拥在主座上，他们正是城西化工园区几家企业的法人代表。
“王局！不，用不了多久，就该叫您王书记、王局长了！”一个秃顶男人高高举起酒杯，“今天这事，要不是您力挽狂澜，我们这几个项目就全黄了！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低调，低调。”王福生摆了摆手，脸上却笑开了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秃顶男人递过来一张看似普通的会员卡。
“王局，这是我们哥几个的一点小意思，给嫂子买点化妆品。这卡，在市里任何一家商场都能用，没密码。”
王福生没有接，只是用眼角瞥了一眼，然后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啊，企业要发展，安全生产是第一位的。环保设备，一定要上最好的，不能省这个钱，明白吗？”
“明白！明白！”几个老板点头如捣蒜，“我们明天就去采购最先进的设备！德国进口的！”
王福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可系统画面无情地打出了一行字幕：【后续：该会员卡内含金额200万元。城西化工园区相关企业并未采购任何新型环保设备，仅对原有老旧设备进行了粉刷。】
画面再次切换。
深夜的KtV，迷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
王福生搂着一个年轻妖艳的女子，正在声嘶力竭地吼着一首老情歌。
一个企业老板凑到他耳边，大声喊道：“王局！区里新来的那个安监员，不知死活，老是往我们厂里跑，说要抽查排污口，怎么办？”
王福生醉眼惺忪，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戾气。
他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地说：“抽……抽查？他算个什么东西！你告诉他，江州的环保，我王福生说了算！他再敢多管闲事，就让他滚蛋！”
系统冰冷的字幕再次浮现：【一周后，该名安监员因“工作失职”被调离原岗位，发配至乡镇档案室。】
一幕幕画面，如同一部罪恶的默片，在丁凡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收受贿赂的银行流水，藏在亲戚名下的数套房产，与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的露骨视频，在酒桌上吹嘘如何应付上级检查的录音……
系统将王福生这些年来的所有罪行，事无巨细，以一种无法辩驳的方式，完整地呈现在丁凡面前。
他就像一个冷酷的上帝，俯瞰着这个叫王福生的凡人，如何一步步被贪婪吞噬，从一个有抱负的干部，堕落成一个草菅人命的蛀虫。
丁凡的内心，没有太大的波澜。
愤怒吗？当然。
但他更感到一种冰冷的悲哀。
王福生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所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权力，为那些污染企业打开了一个“绿色通道”，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毒水排向江州的土地和河流，换取带血的Gdp和揣进他自己腰包的黑钱。
而那些举报信里描述的人间惨剧，就是他累累罪行的直接后果。
【罪证回溯完毕。】
【完整罪证报告已生成，包含视频、音频、文件、转账记录共计178项，是否需要具现化？】
丁凡缓缓睁开眼睛，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
他没有立刻回答系统。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脑海里，一边是王福生在奢华会所里左拥右抱的丑恶嘴脸，另一边，是举报信里那些村民躺在病床上，绝望而痛苦的黑白照片。
这两个画面，在他的脑中重叠、交织，最终，凝聚成他心中那座“清廉之城”蓝图上，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知道，他必须亲手，将这道裂痕彻底弥合。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轻轻振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马东国。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却让丁凡的瞳孔猛地一缩。
“书记，我到龙山村了。村口，刚刚抬出来一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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