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初，京郊。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给这个冬天增添了几分萧瑟。
这份萧瑟，也同样弥漫在中华神盾项目的两个核心战场上。
……
材料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
这里，是吴振邦院士和他的团队奋斗的地方，也是整个神盾项目最底层的基石。
此刻，这块基石，却布满了裂痕。
实验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台从欧洲进口、价值数千万的mocVd（金属有机化学气相沉积）设备，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在实验室中央。
它本该是点石成金的炼丹炉，此刻却成了一堆昂贵的废铁。
吴振邦院士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花白的头发显得更加凌乱，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死死地盯着设备观察窗里那片刚刚出炉的晶圆样品，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和无尽的疲惫。
那片直径不到两英寸的晶圆，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毫无光泽的颜色，表面坑坑洼洼，像一张被月球车碾过的脸。
“又失败了……”一名年轻的研究员看着分析仪上跳出的一连串“不合格”数据，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是他们自主研发GaN晶圆的第57次尝试。
每一次，都是一次昂贵的试错。
每一次，都耗费了大量的经费、高纯度化学品和宝贵的时间。
每一次，得到的，都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废品。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吴振邦院士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嘶吼着。
“温度曲线我们调整了上百次，气体流速也优化到了理论极限，为什么……为什么就是长不出合格的晶体？！”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们就像一群被蒙上了眼睛的盲人，在一间堆满了精密仪器的房间里，试图组装出一台他们从未见过的机器。
他们知道目标是什么，却不知道通往目标的路径。
mocVd设备的核心工艺参数，那些关于温度、气压、材料配比、反应时间的黄金数据，被星条联邦和和岛国的公司视为最高机密，是他们几十年技术积累的结晶。
没有这些数据，自主研发，就真的是在盲人摸象。
“吴老，您去休息一下吧。”
团队的副手走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吴振邦，“这么熬下去，身体会垮的。”
“休息？我怎么睡得着！”
吴振邦甩开他的手，指着那台冰冷的机器，悲愤地说道，“这东西，就是个空壳子！”
“我们花了那么多外汇买回来，结果呢？”
“人家只卖给我们机器，却不告诉我们怎么用！”
“这跟给一个原始人一杆枪，却不给他子弹有什么区别？！”
“我们现在，就是想做饭，却没有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老院士的悲鸣，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力与绝望。
他们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材料学家，却被一粒小小的米，挡住了为国铸盾的道路。
……
与此同时，数十公里外的地宫数据中心。
陈静和他的数字长征团队，也同样陷入了困境。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气氛却和材料实验室如出一辙的压抑。
几十名顶尖的软件工程师和数学家，围坐在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瀑布般滚动的代码。
但这些代码，却被无数个刺眼的红色“ERRoR”标记，分割得支离破碎。
“第19次编译，失败。”
陈静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提示，感觉一阵眩晕。
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猛灌了一口。
“数字长征”计划，目标是研发全套自主知识产权的EdA工业软件。
这个计划的野心，丝毫不亚于在物理世界里造出神盾。
然而，他们同样遇到了无米之炊的窘境。只不过，他们缺的不是物理的米，而是逻辑的笔。
EdA软件，其核心是庞大到令人发指的算法库。
它不仅仅是计算机科学，更涉及到固体物理、量子力学、应用数学等多个尖端领域的知识结晶。
每一个布局算法，每一个布线规则，背后都是数十年理论研究和实践经验的积累。
陈静的团队，拥有夸父这台算力逆天的超级引擎。
但夸父能做的，是计算，是验证，是优化。
它不能凭空创造出那些最底层的、指导它如何计算的数学逻辑和物理模型。
这就好比，他们拥有了一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却连一本最基础的《孙子兵法》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排兵布阵，只能让士兵们在战场上胡冲乱撞。
“陈哥，版图布局的‘模拟退火算法’，我们又卡住了。”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年轻博士，指着屏幕上的一段核心代码，愁眉苦脸地说道。
“它的收敛速度太慢，而且经常陷入局部最优解，根本无法用于大规模电路的布局。”
“我们查了所有公开的论文，都找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核心诀窍。”
“我知道了。”陈静疲惫地摆了摆手。
他知道，那个核心诀窍，就是Synopsys、cadence这些EdA巨头们真正的不传之秘，是他们用数十亿美金的研发投入和无数天才工程师的智慧，堆砌起来的护城河。
数字军团，这支在网络世界里纵横捭阖、无往不利的王牌之师，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被一道纯粹由知识壁垒构筑的城墙，挡住了去路。
他们有枪，却没有子弹。
陈静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挫败感。
他感觉自己辜负了林凯的信任。
林凯将如此重要的数字长征计划交给他，而他，却连第一个可用的版本都拿不出来。
……
傍晚，海军司令部，林凯的临时办公室。
吴振邦院士和陈静，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站在林凯的办公桌前，汇报着各自战线上遭遇的绝境。
“林总，材料方面，我们……我们走投无路了。”
吴振邦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愧疚。
“林总，EdA软件，我们……我们也卡住了。”
“没有底层的算法逻辑，夸父的算力再强，也无用武之地。”
陈静低着头，不敢看林凯的眼睛。
硬件材料，和软件工具。
中华神盾项目的两条腿，在同一时间，被彻底斩断。
整个项目，在耗费了巨大的资源和牺牲之后，再次因为缺少最基础的一粒米和一支笔，而陷入了功败垂成的巨大危险之中。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林凯静静地听完他们的汇报，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或者责备的话，只是站起身，走到了窗前，看着远方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那残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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