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外面响起了叮铃铃的铃铛声，紧接着是货郎走街串巷卖早餐的叫卖声。
而赵建国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直到被烫了一下，他才惊醒。
他披着衣服坐在客厅里，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距离周一的会议，过去也才一个星期。
这几天，他每天准点起床，如往常一样做好早餐，然后拎着公文包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办公大楼下。
而同事眼中隐秘的同情和脱口而出的安慰，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他清醒过来，自己已经被停职调查了。
每当这时，他心中的那团火焰都会无形的高涨一分，然而现实却是他无能为力，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赵建国不禁自嘲，将手中的烟捻灭后丢进烟灰缸，烟灰缸里已经满满一缸的烟蒂。他将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低垂着头，无奈地叹息出声。
该适应这种生活了，也许余生就这样了吧？
肩上搭上来一只手，让赵建国回过神来，妻子陈书韫满目柔情地望着他，眼中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我没事，”赵建国不知道是在安慰妻子还是在安慰自己，“你再去睡会吧，我再坐会。”
陈书韫欲言又止，埋首抱紧了丈夫，眼里的泪落进了他的衣领里。
赵建国任由妻子抱住他，眼中只剩一种冰冷麻木：“书韫，他们会调查清楚，还我清白的对不对？”
陈书韫捧住他的脸，泪水涟涟：“会的，一定会的……”
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着，盛夏的合唱团已彻底谢幕，取而代之的是秋虫的独奏，世界蓦地安静了。
空气中清雅柔和的木樨香气，缥缈动人，待得月儿愈发圆满，那香气便也转为甜蜜浓烈，醇厚醉人。
赵建国带着小令娟在政府广场边玩耍，小家伙嘟着小嘴巴，踮着脚小手伸得老长：“爸爸，我要花花——”
路人行色匆匆，赵建国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机械麻木地伸出手。
“莫股长，节前采购忙坏了吧？”路人的话像根针，扎得赵建国手一顿，他回身望去，是采购科一直和雷大炮走得近的莫谦。
“哪里哪里，应该的——”莫谦一抬头，看到了站在桂花树下，隐在阴影中的赵建国，他那直勾勾的眼神正盯着自己，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莫谦慌忙低下眼不敢看他：“建、建国哥……我、我得赶紧去肉联厂对账，冯主任催得紧……”
说完这话，仿佛后面有鬼在撵一般地，骑上自行车落荒而逃。
赵建国僵在原地，“肉联厂”这几个字，就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那曾经是他最熟悉、如今却最刺痛的工作。
一瞬间，他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般，手机械地、近乎折断般地撅下了那支桂花。
他抱起小令娟，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家。那支香气浓郁的花枝，被他随手放在了五斗柜上，然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中秋团圆夜，赵建国一反常态地缺席了两边的家宴，妻子女儿被他赶回了娘家。他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地上的酒瓶已经摆了一圈，手中还握着一个。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五斗柜上，那支已经干枯的桂花，空气中酒气弥漫，桂花的香气已经淡到闻不到。
他迷瞪着眼，手中的酒瓶在朝空中举了举，仿佛在祭奠自己逝去的过去。
在这个月圆人团圆的日子里，赵建国独自一人舔舐着伤口，任由伤痛将他湮灭。
醉眼朦胧中，是妻子泪水浸湿的明亮双眼，他傻笑一声，头一歪，睡死了过去。
不论赵建国是多么的意志消沉，日子还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行。慢慢的，山林被染成了瑰丽的红，树叶簌簌地坠入大地的怀抱，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世界褪色成了单调的水墨画。虫鸣绝迹，世界变得异常安静。风褪尽了所有温柔，变得干燥而尖利，卷起枯叶吹向远方。
在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时，整个世界仿佛一夜之间陷入沉睡，呼啸的寒风带来了一场大雪，整个县城仿佛被覆盖上一层雪白的棉被。
而漫长的冬天，在赵建国看来，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怎么都过不去这严寒。
赵建国坐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朵的雪花从空中飘洒下来。
小令娟迈着小短腿，努力地想往赵建国身上爬：“爸爸抱抱，抱抱嘛——”
“你能不能别烦我，让我自己安静地待一会？”赵建国烦闷地大吼出声，一把推开赵令娟，仿佛要将这几个月的憋闷全部宣泄出来。
“哇——”小令娟不懂爸爸怎么会突然这样可怕，先是愣愣地看着他，眼里含着一包泪，然后才像回过神一般“哇”地哭出声。
“娟娟，对不起，爸爸抱……”赵建国笨拙地上前想要哄女儿。
“妈妈，我要妈妈……”小令娟挣脱他，迈着小短腿，飞奔着跑向厨房的方向。
在厨房里做午餐的陈书韫，听到动静跑出来，先是紧紧抱住抽噎个不停的女儿，随后才看向赵建国：“老公，娟娟还小，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都吓到她了。”
赵建国腾地站起身，将桌上的玻璃杯扫到地上：“我只是想安静一会，你们能不能别在这里烦我？”
“赵建国，你混蛋！”陈书韫吓得浑身一颤，本能地护住女儿的身体。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脸上闪过震惊难过，最后化为无尽的失望。她一言不发地将女儿抱起，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书韫……”赵建国直愣愣地伸出手，似乎想挽留，最终缓缓地垂下。
他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想起妻子和女儿惊恐躲闪的眼神。
——他刚刚差点伤害到了心爱的妻子和女儿。
这个认知像一把尖刀，刺穿了他所有的自怜和愤怒。
他听到筒子楼里的欢笑声，而他的世界只剩一片死寂。他腿一软，瘫坐在一片狼藉中，这一次，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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