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陈书韫跟着赵建国回到了筒子楼。
家里已经被赵建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烟火气也无。
赵建国小心翼翼地抱着熟睡的女儿，仿佛在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将女儿送进房间，动作轻缓地放在床上，他用脸贴住女儿柔软的小脸，久久没有抬头。
陈书韫红着眼眶，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但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从这一刻起，终于开始消融了。
从那以后，赵建国一改消沉，带着女儿出去玩不再是应付了事，见到人也不再是麻木不仁的表情，脸上多了笑容，周身都洋溢着温和的气息。
而日子也在不慌不忙中，来到了除夕这一天。
年夜饭的蒸汽模糊了窗户，也模糊了家人脸上欣慰释怀的表情。
难得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聚在了一起，连远在港城的大姐赵建英也赶回来过年，一家人挤在赵建国小小的客厅里，拥挤但格外温馨。
“祝年年岁岁有今日，平安顺遂。”虞桂芝端起酒杯说了祝词，大家一起举杯。
小令娟咯咯咯的扑进赵建国的怀里，似乎已经忘记了不久前的惊吓，穿着崭新的棉袄像年画娃娃一样，嘴里着急的嘟囔着：“爸爸，肉肉，我要吃肉肉……”
“好，爸爸给你夹。”赵建国宠溺地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像是鞭炮又像是单车爆胎的脆响，他抱着女儿的手臂几乎下意识地猛然收紧，随即才在女儿的嘟囔中缓缓放松。
小令娟拿到排骨抱起就啃，啃得满嘴满脸油，像一只小花猫，逗得一屋人哈哈大笑。
而赵建国的碗里，不知不觉已经堆满了他爱吃的菜。此刻，他的喉咙哽咽得发疼，家庭的温暖像一道屏障，将外界的风雪暂时隔绝。
这顿团圆饭，吃出了所有人的眼泪，也吃出了继续走下去的力气。
吃过饭，小令娟和大哥哥们在楼下街边放烟花，一会被吓得哇哇乱叫，一会又兴奋得笑个不停。
赵建国和家人坐着聊天，目光却随着陈书韫而移动。
待到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赵建国几步走到站在窗前看烟花的妻子身边。
“书韫，谢谢你。”赵建国握住妻子的手，满目柔情地望着她。
天空中到处炸响的礼花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朵，绽放出夺目的光彩。陈书韫望向丈夫的眼神似水，漫天焰火下，两颗脑袋越靠越近。小令娟疯跑着过来，试图爬到爸爸身上。
赵建国一把捞起小电灯泡，被女儿抱着脑袋吧唧亲了一口，小令娟又转头在妈妈脸上也亲了一口。
此时，岁月静好，安暖相伴。
年味儿像退潮一样，迅速地消散在春风里。树木从枯枝到抽芽，再到绿树成荫，世界也从单调的水墨，晕染成了五彩斑斓的油画。
赵建国伏在桌上的身影，也从最初的焦躁，渐渐变得沉静如山。
他手边的书本，从《电工基础》换到了《商务英语》，笔记记了一摞又一摞。当他终于能磕磕绊绊地读懂一段外文报道时，窗外的蝉声已变成了聒噪的合鸣。
门市上。
“来，老伯。你的收音机修好了。”赵建国的声音沉稳有力，将手中修好的老旧收音机递回给白发苍苍的老伯。
“赵师傅，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呐。我应该给你多少钱？”老伯大着嗓门，拍了拍心爱的收音机，满心欢喜地夸赞。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赵建国把工具都归整好，笑着摆摆手。
最后在老伯不断道谢再三地坚持下，赵建国只收了两颗糖果，说是要给女儿吃。
等送走人，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看着小令娟在柜台间窜来窜去，他忍不住高声提醒：“娟娟，跑慢点，别摔着了。”
赵建国拿起手边的《家具制作完全指南》，他时而皱眉，时而豁然开朗，看得投入到忘乎所以。
“哟，这不是我们正在停职的赵股长吗？”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让沉浸在书海的赵建国回神。
赵建国抬头看向来人，表情不悲不喜。但他的目光在雷大炮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秒，像一台扫描仪，将对方眉梢眼角的每一丝得意与嘲讽都刻录了下来。
雷大炮用牙签剔了剔牙花子，呸了一声，话音拖着长长的怪调：“赵股长的日子，过得蛮有滋有味的嘛~”
小令娟跑过来，从赵建国的胳肢窝下钻出来，梨涡隐现：“雷伯伯好。”
雷大炮笑眯眯地看着粉雕玉琢的小令娟，眼中的喜欢并不是假的，从裤袋子里掏了两颗糖出来：“小令娟啊，乖，伯伯请你吃糖。”
小令娟转头看了看爸爸，见他点点头，才伸手接过：“谢谢雷伯伯。”
“娟娟，去玩吧。”赵建国轻声对女儿说，然后看着她欢快地跑开。
“赵股长，你有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儿啊，可惜啊……”雷大炮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眼中精光一闪，“赵股长，有时候过刚易折的道理，我想你应该懂得吧？”
赵建国不为所动，只听不说，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雷大炮自觉无趣，咬紧了牙关，半晌挤出一句：“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吧！”说完他甩着袖子就走出了门市。
赵建国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却因为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再次起了波澜。
他捏紧手里的书，没有愤怒，反而异常冷静地将书翻回了第一页。那里，有他自己画的、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和连线。他拿起笔，在“雷”这个字旁边，轻轻地画了一个叉。
生活在雷大炮的拜访后，恢复了稀松平常。而赵建国紧绷起的那根弦，悄悄地放松了几分。
他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中，更加沉溺于学习各种技能，每天有家人相伴，做做手工，帮别人修修机器，过得充实而有动力，而那段痛苦的日子，仿佛真的随着桂花的凋零而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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