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年味在谣言愈演愈烈的时候越来越淡，几份匿名举报信也被悄悄地投递到了不同单位。
今天正月初八，赶大集。门市里人声鼎沸，所有人忙都忙不过来，赵建国以亲戚的身份在门市帮忙。
人们看到赵建国的时候还是会指指点点，但赵建国已经毫不在意。他甚至面上带笑、坦荡从容。
赵建国刚刚帮一位大婶称好红糖，脸上还带着劳作时的笑意。他甚至在盘算，收摊后要去称点排骨，给女儿做她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突然，人群瞬间安静，像被劈开的波浪般，自动分出一条通道。
三名身着制服、表情冷峻的检察官，在冯振华和一名当地民警的陪同下，径直走到了柜台前。所有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为首的检察官目光锁定赵建国，用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的声音宣布：
“赵建国，我们是县检察院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证。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根据审计报告和相关举报，其中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检察官的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门市部原本鸦雀无声，议论声渐起。
“我就说他不是无辜的吧，要不然怎么检察院的都上门了。”
“说得好是配合调查，只怕是一去不返咯！”
有人震惊，有人幸灾乐祸，但无一不是在看好戏。
陈书韫和陈文斌他们听到了动静，挤开人群走过来。
陈书韫牵着又长了一岁的女儿，担忧又着急：“建国……”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把问题跟检察院的同志说清楚就好了。”赵建国安慰妻子，又转向陈文斌，“大哥，书韫和娟娟拜托你了。”
“建国……”陈书韫往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不放，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别担心，很快的。”赵建国笑了笑，轻轻掰开她的手指。
他平静地转身，在一众莫名复杂的眼神中跟着检察官走了，没有回头。
陈书韫紧紧盯着丈夫，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才猛地抬手，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没有哭喊出声。
元宵节，在这本该喜庆团圆的日子，赵建国没有回来，甚至连陈文斌都因为合资门市的事情，也被传唤配合调查。
陈书韫带着女儿回了娘家，面对着大家关心的表情，心中愧疚难当。
桌上依旧摆满了丰盛的饭菜，却无人动筷。汤圆也已经凉透，没人动勺。
小令娟感受到了这异常的氛围，紧挨着母亲小声地问：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这话让在场的大人都心酸不已，毕秀珍偷偷抹眼泪，陈书韫和李秋容也不由红了眼眶。
窗外别人家的欢笑声和烟花鞭炮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又过了几天，赵建国和陈文斌一起回来的，两人满脸疲惫，不同于陈文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欣喜，赵建国异常沉默和敏感，陈书韫作为枕边人第一个就感受到了。
所有人都不敢多问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问陈文斌也只能知道他和赵建国被分开审讯，再多的也无从得知。
家里那种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氛围，让人感觉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踩空便跌入深潭。
赵建国自此之后，将自己关在家里，和那时候意志消沉完全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大彻大悟的安宁。
他每天照常带着女儿到处去玩耍，但常常会突然停下，深深地看进孩子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烙进灵魂里。他会主动给妻子分担家务，尽自己所能给家人搭建最后的避风港，但他会在深夜紧紧拥抱妻子，不说一句话，所有的恐惧和不舍都在那无声的拥抱里颤抖。
而得到赵建国平安归来的邻居和熟人，悲喜并不相通。
三楼的冯家一如既往的稳如泰山，而雷家是瓷器接连摔碎的脆响。
和赵建国走得近的人家都松了口气，以为赵建国终于度过了难关为他欣慰和欢喜。
那些曾经落井下石的人忐忑不安，生怕赵建国会来找麻烦。在碰到他的时候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之前的躲避又转为了客气的试探和异常的热络。
在这种看似平静的暗涌下，所有人都开始麻痹，甚至自我安慰“也许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警笛声在一个暴雨夜，撕破了筒子楼的宁静。
西北角的门被敲响，赵建国平静的打开门，看着面前面色肃冷的公安人员，一边出示正式的、盖有红章的《逮捕通知书》，一边公事公办地宣读：“赵建国，你因涉嫌贪污，经澜江检察院批准，现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赵建国面含微笑地伸出手，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女儿，转身被带走前，他用口型对妻子无声的说：“等我。”
陈书韫哭得不能自已，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也没有办法改变结果，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女儿，将她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不让她看这残忍的一幕，她甚至不敢一步一步将丈夫送出门。
小令娟似有所感，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但只能看着门在眼前关上，她跑到窗户边，最后看到的是父亲坐进车里的身影。
从那以后，漫长的调查程序开始了，四百多天的等待、奔波、上诉，不只是折磨着赵建国本人，也凌迟着所有人的心和精神，让他们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当最后一次上诉被驳回，最终的审判随着法槌落下的声音，并不像影视情节里那样震耳欲聋，而是清脆、短促，像一根冰锥，将赵建国的人生就此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被人架着转过身。目之所及，是妻子空洞的双眼，是女儿哭到抽搐却发不出声音的小脸，是兄弟姐妹怀中母亲灰败如纸的面容。
这些像一把利刃将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次刺穿，但他只能向前，迈向那无尽的深渊，无法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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