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
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在青石路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香药——脆梨——”
“新鲜的菘菜嘞——”
卖货郎的吆喝声抑扬顿挫；茶馆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引来满堂喝彩；铜钱丢进陶碗的叮当声、主妇们与小贩讨价还价的叽喳声、孩童举着风车跑过留下的咯咯笑声此起彼伏。
市井的喧嚣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摊位鳞次栉比，彩色的布幌迎风招展。
卖布的、耍猴的、代写书信的……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得知费介回京的消息，范闲第二天便和昭昭前往鉴查院。
谁知费介竟再次被派往北境，说是前线军情紧急，不容耽搁，昨天晚上已经连夜离开京都。
两人走在朱雀大街上，昭昭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轻轻叹气。
“哎，早知道师父走得这么急，我昨天就该让人去府中叫你的。”
范闲转过头，温柔的目光地落在她略显沮丧的脸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无妨，等老师任务结束回来，再见也不迟。”
“话说回来，昨日你出门后，范思辙约我去茶馆听书，期间遇上太子和老二，你就算派人去，我也来不了。”
“算了，不提别人了。”
他环顾四周，闲适地扫视着喧嚣的街市。
“昭昭，你看这集市多热闹，自从回到京都后，我们还没好好一起逛过街呢。”
“也对。”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
昭昭忽然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
“好香啊，是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好像是那边胡饼摊传来的。”
范闲笑看着昭昭嘴馋的可爱模样，拉着她朝街角生意略显冷清的胡饼摊走去。
摊主是个圆润的中年大叔，正在吭哧吭哧地埋头揉面。
范闲微笑着上前，“老板，来两个胡饼，再来两串炙肉。”
“好嘞，客官稍等。”
摊主迅速抬头麻利地应下。
两人并肩靠在一边等候，饶有兴致地看着摊主操作。
只见摊主大叔揉好面后，将它揪成饱满的剂子。
面在他厚实的手掌间啪啪摔打几下，顺势擀成圆饼，指腹蘸上油盐往面皮上一抹，又利落地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最绝的是摊主的翻饼功夫。
面饼往烧得滚热的鏊子上一贴，不过片刻便鼓起细密的气泡。
他用铁钳麻利地夹起，手腕一翻将饼抛向空中，面饼在空中打个旋儿，稳稳落在另一侧烤得金黄的案板上。
葱花混合着麦香随着白汽蒸腾而起，饼边渐渐泛起焦黄脆皮，摊主这才用油纸一包，笑着递过来。
“二位客官，刚出炉的胡饼，小心烫。”
昭昭接过刚出炉厚实烫手的胡饼，又看向铁板上滋滋作响、香气扑鼻的烤肉串，下意识蹙着眉喃喃道：
“这饼这么厚实，一口饼一口肉的，吃着不太方便欸，弄得满手都是油。嗯……要是能合在一起吃就好了……”
说着，她把饼和肉串往一起凑了凑，比划一下，若有所思。
范闲原本含笑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蓦地一定。
下一秒。
他突然站直，凑近昭昭，眼底闪过兴奋之色。
“等等！昭昭！你刚才说什么？”
昭昭被他吓一跳，瞪圆眼睛。
“我说……吃着不方便？”
范闲眼神越来越亮，他拽住昭昭的袖摆，指着摊主身后冒着焦香白气的烤饼炉子，以及旁边铁架上滋滋作响的炙烤羊肉。
“你看这饼，这肉，像不像缺了生菜和沙拉酱的汉堡胚和肉饼？”
昭昭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脑中灵光一闪，顿时笑出声。
“你真是个天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摊主和食材，仿佛看见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摊主大叔被这两人灼热的目光盯得发毛，递过肉串的手缩回去一点。
“二位客官……？饼和肉好了，一共五文钱。”
范闲大步流星回到摊前，利落地挽起袖口。
他拈起一枚胡饼在指尖灵活地翻转，烫得轻轻吸气也不肯放下。
“老板，商量个事儿。饼和肉我们都要，能不能借你的刀和锅用一下？钱我们照付，再多付五文！”
昭昭跟着凑上前，巧笑嫣然道。
“对呀，老板，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就是想，给您展示一个前所未有的吃法！保证您这摊子以后火遍整个京都！”
摊主一脸狐疑和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举止贵气、衣着不凡的年轻人，迟疑道：
“二位客官想做甚？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
“老板，我们付双倍银钱。”
范闲见状，朝昭昭眨眨眼。
少女瞬间意会，她抛给摊主一块碎银。
摊主忙不迭接住，顿时眉开眼笑。
“二位贵客请随意！”
范闲一边利落地将胡饼横剖开来，一边对昭昭柔声嘱咐着：
“肉串趁热吃，凉了膻味重。”
昭昭早就馋得不行，三下五除二就把肉串消灭干净，放下竹签凑近他，眨着眼睛问：
“可是，这里没有生菜和沙拉酱怎么办呀？”
只见范闲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拔下塞子，下巴微扬得意道：
“昨日刚调的酸酪酱，本来想给你抹炊饼的，现在正好用上。”
昭昭鼻尖凑近闻了闻，惊呼一声：
“这味道……好像美乃滋！你怎么弄出来的？”
范闲收回瓷瓶，挑眉一笑，食指轻轻点在她鼻尖。
“商业机密～”
他动作熟稔地将酱汁抹在饼中，铺上切好的羊肉片，又示意昭昭看向隔壁摊子。
“生菜没有，但那个应该也不错。”
昭昭依言望去，看见隔壁菜摊边竹筐里水灵灵的腌渍青瓜，眼睛倏然亮起来。
“你太厉害了！不愧是你。”
她快步走到隔壁小摊前。
菜摊的摊主大娘早就观望这两个年轻人。
应该说自从范闲提出借用厨具开始，就有好些人驻足，围观的津津有味。
“姑娘，这青瓜送你。”
大娘见昭昭过来，主动递过一根腌渍青瓜。
“谢谢大娘。”
昭昭也不忸怩，大方道谢，巧笑嫣然地接过，回到胡饼摊。
“喏，给你。”
范闲接过腌渍青瓜，手下刀工飞快。
摊主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再看着两人身上极为昂贵的云锦衣袍，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当范闲将青瓜片叠上肉饼时，摊主的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围观众人见到这一幕，亦是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吃法？好生奇怪。”
“青瓜加肉饼，闻所未闻。”
“不过这少年看起来深谙厨艺之道啊，你看他的刀工……”
“我怎么瞧着他有些面熟呢？”
昭昭听见这句议论，好笑地看说话的人一眼。
范闲这边已经接近尾声。
他顺手撒了把焦香胡麻，合上饼盖轻轻一压，澄黄的饼屑簌簌落下，酱汁从边缘溢出诱人的光泽。
范闲将第一个成品递给眼巴巴望着他的昭昭，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
“来吧，我的美食鉴赏家，尝尝看。”
昭昭迫不及待地接过，嗷呜咬上一大口。
酥脆饼皮与饱满肉汁在唇齿间迸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道：
“久违了，熟悉的味道！要是再有杯可乐就更完美了……呜呜呜太好吃了！”
“扑哧——”
范闲笑出声，伸手用拇指轻轻擦掉她嘴角的酱汁，温柔注视着满脸幸福的少女。
“看把你馋的，我们昭昭如此容易满足，看来养活你也不难。”
昭昭脸一红，娇嗔地瞪他一眼：
“哼！说得好像我很挑剔似的。”
“是是是，我们昭昭最随和不过啦。”
范闲拿起第二份“汉堡”，咬上一口，眼中闪过怀念之色。
两人笑闹间，胡饼摊前不知不觉围拢了更多好奇的百姓。
原来是见二人吃得一脸幸福，摊主大叔有样学样地做起了第三份“汉堡”。
范闲倚在墙边，望着眼前熙攘热闹的街市，轻声感叹。
“如此热闹的氛围，倒让我想起咱俩在澹州的时候。那时你总喜欢拉着我满街跑，变着法子把路边摊吃出新花样。”
昭昭嘴角还黏着几粒芝麻，听到他提起澹州，垂下眼帘。
“突然有点想奶奶了。”
一阵秋风轻轻拂过，带起少女额前的碎发。
范闲沉默片刻，“我也是。”
“说来奇怪，回到京都明明不过几个月，却让我感觉过去了好久。”
范闲的目光掠过昭昭微蹙的眉头，伸手将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人心知肚明。
自从他们回到京都，短短数月间实在经历了太多太多。
“等京都这些事了结，”范闲声音放得更轻，“我们一起回澹州看奶奶。”
“好啊。”
昭昭不知想到什么，抬起头，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奶奶若是看到我们现在这样，肯定又要拄着拐杖笑话我们，说两个皮猴子长大了，还是这么爱折腾。”
范闲没有接话，只是唇角微微扬起。
两人相视一笑。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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