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使团与沈章等人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返回云川。
刚入县境，早已接到消息的沈放便带人迎了上来，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凝重。
“孙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沈放顾不上客套，压低声音急道，
“人抓住了，一共五个，关在县衙大牢里，陈县丞正在看着。”
“问出什么了？”孙铭迫不及待追问，心跳也不由加快。
沈放脸上露出古怪又骇然的神色，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陈县丞已经先审了一遍……那几个家伙，嘴硬得很，一开始什么都不说。
但看那长相，高鼻梁，深眼窝，头发还是卷曲的。
根本不是咱们周人。
说的话也叽里咕噜，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们找遍了县城，才找到一个早年跑过西域的老行商，连蒙带猜，才弄明白，那几个，是西戎人！”
西戎人？！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孙铭、李文、张冉以及沈章耳边炸响。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剧变。
西戎，乃是盘踞在大周西部的游牧部族联盟，虽非统一强国，但各部骁勇善战，时常寇边劫掠，是大周西部的主要边患之一。
冯宝山私造的兵器，竟然是卖给了西戎？！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私造兵器”，“图谋不轨”了。
这是资敌！是通敌叛国！
难怪冯宝山在州府大牢里打死也不认。
他一旦认了，就不是他一个人掉脑袋的事了，那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难怪那些兵器在国内的流通记录干干净净，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原来根本就不是在国内销售，而是直接走私到了境外。
“快，去县衙大牢！”孙铭声音都颤抖了。
他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一行人冲进了县衙大牢。
阴暗的牢房内，陈业正肃立在一旁，眉头紧锁。
角落里，五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蜷缩着，他们确实与周人样貌迥异，肤色更深，鼻梁高挺，眼眶深陷，头发卷曲，正用警惕凶狠的目光瞪着进来的人。
“陈县丞，情况如何？”孙铭强压着怒火问道。
陈业拱手回道：“回孙员外郎，下官已初步审问，奈何言语不通，交流甚为困难。
仅凭那老行商半猜半译，得知他们确是西戎某部族人，潜伏在此，
似是为了接应一批‘货物’，并与矿洞有关。具体细节，尚未查明。”
孙铭的目光刮过那几名西戎人，然后才转向跟进来的沈章，语气凝重又后怕：
“沈县令……若非你坚持查办冯家，若非你云川上下警惕，竟让这些西戎探子潜入我大周腹地，长期接应兵器……后果不堪设想。此乃滔天大功。”
他心中再无半分对沈章的怀疑，只剩下庆幸与震撼。
这已不再是云川一县之事，而是关乎大周边防安危的国事。
李文和张冉也是面色发白，彼此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他们差点就因为查不到国内流向而草草结案，若真如此，岂不是纵容了这桩通敌大罪？
想想都脊背发凉！
沈章敛眸，对孙铭道：“孙员外郎，当务之急，是尽快撬开这些西戎人的嘴，弄清他们属于西戎哪一部，接应渠道、联络方式……”
……朝中或边军之内，是否还有他们的内应，这句她识趣的没有说，这样一说锅全是她的了。
“不错！”孙铭重重点头，眼神锐利，“此案性质已变，必须立刻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
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我等务必守住云川，深挖线索，这些西戎探子，是关键。”
他立刻下令：“加派三倍人手，严加看管这几名西戎人，封锁所有通往县衙大牢的消息。
沈县令，请你立刻安排可靠之人，协助审讯，务必找到通译，尽快突破。”
“下官遵命。”沈章肃然应下，立刻看向赵绡和苏秀，“赵绡，大牢守卫交由你全权负责，许进不许出。
阿秀，你立刻想办法，无论通过商队还是夷寨关系，尽快寻找可靠的通译，花重金也要请来。”
“是！”赵绡和苏秀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孙铭看着沈章有条不紊地安排，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年轻的女县令，不仅胆识过人，其麾下更是人才济济，反应迅速。
这一次，若非她在云川的根基和班底，这桩通敌大案，恐怕真要石沉大海了。
他转向陈业，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陈县丞，此次你能及时发现并擒获西戎探子，功不可没。”
陈业微微躬身，神色平静：“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全赖明府此前布置周密，沈都头行动迅捷。”
孙铭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因云川这个边陲小县掀起的波澜，会席卷朝堂乃至整个大周的西部边防。
冯宝山的案子，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上升到了叛国的高度。
沈章的名字，也必将随着这桩大案的揭露，再次震动长安。
孙铭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入长安，经由中书省直递，旋即被火速呈递至御前。
当奏报的内容在次日的小朝会上被当众宣读后，整个紫宸殿陷入了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冯家案时更为嘈杂的震动。
“西戎探子？！冯宝山竟敢私造兵器，通敌卖国？！”
“这……这沈章，她……她怎么又搞出这么大的事情。”
“通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冯宝山他怎么敢？！”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充斥着大殿。
与上次大多是指责沈章“苛待乡绅”不同，这一次，许多官员的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那些之前曾为冯家或明或暗说过话，或是对沈章极力攻讦的人，更是面如土色，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们万万没想到，冯宝山案的背后，竟然藏着这般骇人听闻的真相。
这已经不是政见之争，而是立场问题，是足以将人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重罪。
“肃静！”御座之上，武帝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百官噤声，垂首而立，心中是惊涛骇浪。
武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最终落在脸色苍白却竭力保持镇定的沈箐身上，停留一瞬，复又移开，无人能窥见圣心深处的波澜。
“众卿都听到了？”武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云川一案，竟牵扯出通敌卖国之巨蠹。朕，倒是小瞧了这冯宝山，也小瞧了……这云川之地。”
一时间，朝堂之上心思各异。
大骂沈章“太能搞事”的那一帮人，心中惊怒交加，暗骂沈章就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得安宁。
一个边陲小县，竟能牵扯出通敌大案，这女子的破坏力也太惊人了。
但他们再也不敢轻易出声攻讦，生怕被扣上一个“同情通敌者”的帽子。
羡慕沈章立功的那帮人，心中震撼与羡慕交织。
通敌大案，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功劳。
一旦坐实，沈章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
这已不仅仅是政绩，更是护国之功。
不少人在心中重新评估这位女县令的分量。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武帝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传朕意，”
“云川通敌一案，着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并会同兵部职方司，选派精干，全力彻查，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姚州都督府、刺史府，即刻起，全力配合三司及云川县调查，
其所属缘边镇、戍、军，悉听调遣，封锁要道，严查往来。
若有懈怠阻挠，以同谋论处！”
“云川县令沈章……” 武帝略作停顿，目光扫过下方众臣，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虽行事或有操切，然此番洞悉歼宄，揭此巨案，功在社稷。
着其暂留原任，协同三司，专办此案，望其能再接再厉，彻查到底，以竟全功。”
“退朝。”
“虽行事或有操切，然此番洞悉歼宄，揭此巨案，功在社稷。”
这道圣意，精妙无比。
“行事或有操切”，轻飘飘一句，算是给了之前攻击沈章“酷烈”，“不安分”的朝臣们一个面子，点出她并非完美无瑕。
“然……”，一个转折，重点全在后面。
“洞悉歼宄，揭此巨案，功在社稷！”，这是定性和盖棺论定，给予了沈章极高的评价和肯定，将她拔高到了“护卫国家”的层面。
“望其能再接再厉，彻查到底”，既是勉励，也是命令，更是将更大的责任和期望压在了她的肩上。
这道旨意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沈章，圣眷正浓。
之前所有的非议，在这“功在社稷”四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不仅无罪，反而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
消息传出，不知有多少人羡煞，又有多少人，要在暗地里惊惧交加，夜不能寐了。
姚州刺史张谦、姚州别驾王然，乃至姚州都督府的相关将领，虽不在朝堂，但得到消息时，魂已经飞走了好一会了。
通敌大案发生在他们的治下，他们竟毫无察觉，反而之前差点被冯宝山当枪使，去为难挖出此案的沈章。
失察之罪是跑不了了，若是再被查出与冯宝山有更深的牵连……
那就不只是丢官罢职，而是抄家灭门之祸。
接到朝廷旨意，他们不敢有半分怨气，只求能撇清关系，全力配合调查，将功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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