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深处，如今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曾经的荒芜山地，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巨大工坊所取代。
高耸的烟囱不知疲倦地向天空喷吐着灰黑色的浓烟，巨大的水轮在河道中轰隆作响，带动着坊内一排排的机械。
这里，就是陈家寨的心脏——工业区。
整个山谷已经被完全封闭，成为了军事禁区。
原先住在这里的居民，早已全部迁移到了从山口到谷口新修的水泥大道两侧，那里规划了全新的居民区、商业区和农田。
此刻，在钢铁工坊旁，铁柱正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指挥着一群匠人，热火朝天地搭建着什么。
“这边！这边的地基再夯实一点！炉子起来了，地基不稳可是要出大事的！”
他们正在建造的，是第二座改良版的坩埚炼钢炉。
随着武器工坊对优质钢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一座炼钢炉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铁柱哥，放心吧！这活儿咱们熟！”一个年轻的匠人笑着应道，“保证比第一座盖得还结实！”
矿场那边，又招募了一大批从流民中筛选出来的青壮矿工。
有了新修的轨道和矿车，开采出来的铁矿石和煤炭，正源源不断地被运往高炉，炼成铁水，再送到这里，炼成一块块金黄色的优质钢锭。
整个工业区，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正在疯狂地吞噬着原料，吐出支撑着陈海野心的基石。
而在不远处的武器工坊，气氛则更加紧张和热烈。
周平手里拿着一杆崭新的火铳，眼睛里放着光，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这杆火铳，与工坊里之前生产的燧发铳截然不同。
它的铳管更长，更厚重，表面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最关键的是，铳管的内壁，刻着几道螺旋形的凹槽。
这，就是陈海亲手绘制图纸，让匠人们耗费了近一个月才试做出来的第一款——线膛枪！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周平抚摸着冰冷的铳管，喃喃自语。
他身旁，一个满脸油污的老匠人，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
“周百总，咱们试过了！就这杆铳，装一样的火药，一样的弹丸，比起咱们之前造的滑膛铳，射程足足多出三十步！三十步啊！”
老匠人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声音都在发颤。
“而且，这还是因为咱们的铳管工艺不到家，不敢装太多火药！陈千总说了，等新的炼钢炉起来，用上新工艺造出来的铳管，能承受的……什么压更高，到时候……这射程，怕是还能再翻一倍！”
“膛压？”周平身后的一个年轻军官有些不解地问道，“刘师傅，这膛压到底是个什么说法？我只知道火药装多了，铳管就容易炸。千总为什么非要追求更高的膛压？那不是更危险吗？”
这个问题，也是许多匠人最初的困惑。
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火铳炸膛是天大的事，是工艺不过关的表现。
陈海要求他们制造能承受更高“膛压”的铳管，在他们看来，无异于缘木求鱼。
老匠人闻言，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陶罐和一个铁罐。
“小哥，你看。这陶罐，我一拳就能打碎。但这铁罐，我用尽力气也砸不扁。为啥？因为它结实！”
老匠人拍了拍铁罐，发出“当当”的响声。
“千总跟我们打过比方。这火药在铳管里炸开，就像一头被关在屋子里的猛虎。屋子越结实，它就越撞不破墙，只能憋着一股劲从门口冲出去！这股劲儿，就是那个什么……膛压！”
“所以，这铳管越结实，能承受的膛压就越大，那射出去的弹丸，力道自然就越猛，飞得也就越远！”
“要是铳管不结实，就像这个陶罐，”老匠人拿起陶罐，猛地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碎成了几片，“那猛虎直接把墙撞塌了，力气都散了，还怎么往前冲？这就是炸膛！”
这个通俗易懂的比喻，让那年轻军官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是火药越多越好，而是要在铳管能承受的范围内，让火药的力量，最大程度地作用在弹丸上！”
“对喽！”老匠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千总的学问，真是通了天了！咱们这些老家伙，摆弄了一辈子火器，都没想到还有这层道理！”
周平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对陈海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千总不仅能拿出神仙一般的图纸，更能用最简单的道理，让这些匠人理解其中深奥的原理，从而激发出他们前所未有的创造力。
他看着手中的线膛枪，心中已经开始勾勒出一幅全新的战争画卷。
射程更远，精度更高。
这意味着，他的火器局，将能在官军的弓箭射程之外，对敌人进行精准打击！
“虎蹲炮那边怎么样了？”周平收回思绪，看向老匠人。
“已经进入试做阶段了！”老匠人兴奋地说道，“按千总的图纸，用新工艺钢材一体铸造，炮身又轻又结实！就是那开花弹，还有点麻烦，不过也快了！至于您说的中等距离的野战炮，图纸太复杂，我们还在琢磨，但迟早能给您弄出来！”
周平满意地点了点头。
线膛枪、虎蹲炮、野战炮……一个远、中、近程火力相配合的全新火器体系，正在他的手中，一点点变成现实。
他回到自己的营房，召集了火器局的几个旗队长。
如今，陈海之前下令扩编的几个司，已经全部满员。
罗虎的第一司负责野战训练，赵老四的第二司正在组建骑兵，而他周平的火器局，作为千总部直属的王牌，更是全员换装了最新式的燧发铳，且扩编了一支炮手旗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最有威慑力的。
毕竟，别说是敌人，现在就是自己人听到炮响也都心慌。
“弟兄们，”周平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沉声说道，“千总给了咱们最好的家伙，咱们就得打出最狠的仗！但是，光有好铳还不够，还得有脑子！”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
“这是我琢磨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儿。”
他撕开纸包，里面是一份定量的火药和一颗铅弹。
“我叫它定装弹药。”周平将纸包展示给众人看，“咱们以前打仗，先要掏火药瓶，倒火药，再掏弹丸袋，拿弹丸，手忙脚乱，一不小心倒多了或者倒少了，都影响射击。”
“现在，把火药和弹丸提前包好，用的时候，直接用牙咬开纸包，把火药和弹丸一起倒进铳管，用通条捣实，就能开火！能省下多少时间？”
几个旗队长眼睛一亮，纷纷拿起纸包，模拟着装填动作。
“这法子好！”一个旗队长兴奋地说道，“快了一倍不止！以前手脚麻利的，十五息能打一发就不错了。用这个，怕是能打两发！”
周平笑了笑，继续说道：“这还不够。我还向千总提议了，让工坊以后造的火铳，铳管尺寸全部统一！弹丸也加工成一模一样的大小！这样一来，咱们的弹药就能通用，不用再分什么大小号了！”
这个提议，在众人看来，更是解决了天大的难题。
“周百总，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都能想到！”
“是啊！以后打起仗来，就不用担心拿错弹药了！”
周平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这些，都是千总教的。千总说了，打仗，打的就是效率！我们的火铳比官军的厉害，装填速度再比他们快，那打起来是什么光景？”
他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道：
“千总已经给我画了新阵图了！叫三段击！咱们火器局三百人，分成三排。第一排打完，立刻退到最后去装弹，第二排跟上打，然后是第三排！如此循环往复，就能形成不间断的火力！”
“千总说了，只要咱们练熟了，一刻钟，咱们一个局，就能泼出去上万发弹丸！什么样的敌人，能顶得住这样的铁雨？”
“一刻钟上万发？”
“我的乖乖……”
在场的军官们全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战场上，敌人如同被割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倒下的场景。
“到那个时候，”周平的声音充满了无穷的向往和自信，“别说是步兵，就算是官军的骑兵冲过来，咱们都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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