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被俞琛附身的日子，沈家上下总会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气氛，如同等待一场不知是福是祸的考试。
厨师老张会默默多备些新奇点心，伙计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连廊下的画眉都识趣地闭了嘴。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沈聿”猛地从雕花拔步床上坐起，眼神清亮锐利，毫无平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慵懒。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没有pm2.5的颗粒感，只有檀香和潮湿木头的味道，奢侈得让他想哭。
“效率太低了！”这是起床以后的第一个念头。
瞥见床头那件苏绣繁复的绸衫，他嫌弃地皱皱眉，毫不犹豫地从衣柜底层翻出一件沈聿几乎不穿的靛蓝棉布长衫套上，便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房门。
守在院外的福安只觉眼前一花，一阵风刮过，他家那位平日里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二少爷，竟已消失在月亮门另一端，只留下一句吩咐：
“告诉厨房，早饭不用那么复杂，弄点高蛋白的！鸡蛋！肉！还有，把我哥叫起来，有事商量！”
福安捧着差点被撞飞的茶盘，目瞪口呆：“二、二少爷…您这是…”
那身影早已不见，只有声音远远飘来：“时间就是金钱！效率！注意效率！”
沈筠正对着满桌精细早点毫无胃口，只小口喝着温补的药粥，便被一阵旋风般的脚步声打断。
“哥，咱家先前那个拉黄包车、后来改去城西庙口摆摊编竹器的伙计，是不是叫老周？他今儿个出摊了没？”
沈筠抬头，看见弟弟顶着一头微乱的黑发，穿着那身他嫌“寒酸”的棉布衫，眼神灼灼，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商机。
这眼神…沈筠心头一紧，是了，是“他”来了。
“似…似乎是出了。”沈筠放下粥碗，有些迟疑，“俞先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叫什么先生，多生分！叫小俞就得！”
俞琛大手一挥，熟稔得仿佛自家人，抓起个牛肉包子就往嘴里塞，三两口咽下去，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
“我刚去转了圈，他那摊位可太不行了！位置偏，摆得乱，吆喝更是没章法！明明是好东西，愣是卖不出价，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沈筠被他嘴里一连串新鲜词砸得发懵，迟疑道：“暴…暴殄天物？不过是些寻常竹器罢了…”
“错！大错特错！”俞琛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纯手工！无污染！传统工艺！绿色环保！这概念往…反正就是顶级卖点！得包装！得营销！
哥，你给我点零钱…呸，启动资金，再拨两个人，我去给他改造改造！”
半个时辰后，城西庙口。
老周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二少爷，带着两个憋笑憋得肩膀直颤的伙计，风风火火地将他那破旧摊位改头换面。
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铺展开来，竹器分门别类摆得错落有致：
小巧的蝈蝈笼挂在最显眼处，旁插木牌——“童年回忆，限量发售”；
实用的菜篮、食盒堆叠出层次感，牌子上写着“居家必备，环保先锋”；
最精美的刻花笔筒、香盒单独陈列，铺着深色绒布，木牌题字“文人雅趣，匠心独运”。
俞琛不知从哪摸来面小铜锣，“铛”地一敲，瞬间拽住了满街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拉开架势开始吆喝：
“各位父老乡亲，南来北往的客官！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哟！”
“沈家老号，百年工艺！纯手工打造，绿色天然无公害！”
“看这蝈蝈笼！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夏天！回忆价，只要五个铜子！”
“再瞧这菜篮子！坚固耐用容量大！买菜提着它，您家夫人准得夸！”
“精致笔筒香盒！摆进书房添雅气！自用送礼都合适！咱卖的不是货，是文化！”
“买三送一！多买多送！前十位顾客，再送独家编制迷你小扫帚！先到先得，送完为止！”
他声音洪亮，眉眼带笑，一套套朗朗上口的词儿新鲜又古怪。
“限量”“促销”“情怀”这些词儿老百姓听着半懂不懂，偏觉得格外洋气，瞬间把摊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原本无人问津的竹器被抢得精光，价钱还比平时高了三分。
对面茶馆二楼雅间，沈筠和苏砚卿看得直咋舌。
苏砚卿手里的团扇停在半空，半晌才喃喃道：
“这…这‘营销话术’，当真是…当真是……”她一时竟找不出词来形容。
沈筠捂着胸口，说不清是该为铺子生意好欣慰，还是该操心弟弟这惊世骇俗的举动：“成何体统…这…这跟街头卖艺有何区别……”
可瞥见老周笑得合不拢嘴数钱的模样，后半句抱怨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摊位前突然一阵骚动。
一位衣着体面的老先生猛地面色青紫，捂住胸口，踉跄着就要倒下！
“哎呦！是刘夫子！刘夫子您怎么了？！”周围人惊呼起来。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这刘夫子是附近私塾的先生，颇有声望，性子却极固执，只信中医，对西洋玩意儿和西医向来深恶痛绝。
众人正手足无措，俞琛一个箭步冲上前。
“都散开！保持空气流通！”他大声喊道，同时迅速将老先生平放，利落地解开他颈间紧扣的盘扣。
“你…你要做什么？！”老先生的仆人急了，伸手就要拦。
“想救人就别碍事！”俞琛头也不抬，语气斩钉截铁，自带一股强大气场。
他跪在地上，侧耳贴近老先生胸口听了听，又飞快摸向其颈动脉。
“心搏骤停！得做cpR！”他迅速判断（虽说这身体没受过专业训练，理论知识却扎实得很）。
可四周哪有急救设备？
情急之下，他目光扫过旁边摊位——那是个卖泥人的，摊主早吓得傻站着。
俞琛二话不说，抄起摊上一根给泥人塑形的光滑细竹棍，对老先生的仆人道：“过来！帮忙掰开他的嘴！”
在仆人惊恐的眼神和众人抽气声中，俞琛用布条粗略擦了擦竹棍，极其小心地垫在老先生牙齿间，防止他咬伤舌头。
随后，他回忆着步骤，开始有节奏地按压老先生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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