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装出副傻愣愣的样子，手里把玩着翡翠扳指：
“田中大尉，这生意是我玩票的，赚不赚钱无所谓，就是图个乐子。”
“您要收，也行，就是我家老爷子肯定不乐意，他最疼我了。”
苏砚卿则拿出绣扇，轻轻扇着，眼波流转：“田中先生，您看‘玉颜堂’的名声，都是太太小姐们捧出来的。您收了，她们要是不买账，反而不好。”
田中没听进去，依旧坚持要收购。
没两天，谢临洲就从樱花军后勤处弄了份账本，上面记着田中挪用军饷、倒卖物资的证据——是陈鹤年托人查了半个月才找到的。
谢临洲把账本匿名寄给了松井，还“无意”中让坂田知道了这事。
坂田本就跟田中不和，立刻添油加醋地跟松井说了。
松井一看账本，气得拍了桌子，当即下令把田中调离沪上，发配到了东北。
临走那天，田中灰头土脸的，连行李都没敢多带。
沈聿在码头上看着，笑着对苏砚卿说：“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事情传到樱花军司令部，松井反倒觉得沈聿和苏砚卿“识大体”——没跟田中计较，还维护了皇军的颜面。
没过多久，竟要给他们颁发“日中亲善商业模范”的锦旗。
颁奖那天，沪上的记者来了不少，挤在玉颜堂总店的门口。
松井一身笔挺军装，亲自将一面锦旗递到沈聿手中。
那锦旗是刺目的大红底，用明黄的丝线绣着字，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
沈聿身着白色西装，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笑容，双手恭敬接过：
“多谢松井大佐厚爱！鄙人定当尽心经营，不负期望，为日华亲善略尽绵力！”
苏砚卿静立一旁，水绿色旗袍衬得她身姿婀娜。
她手执一柄苏绣团扇，闻言温婉一笑，声线柔和：
“能得大佐认可，实乃我们莫大的荣幸。”
镁光灯骤亮如白日，记者手中的相机“咔嚓”声此起彼伏，忠实地记录下这“和谐”的一幕。
待松井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店铺核心成员迅速聚到后院。
那面大红锦旗被随意挂在墙上，与雅致的庭院格格不入。
沈聿指着它，终于憋不住，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我的妈呀！这要是让俞琛那小子看见，非得笑背过气去不可！咱们这可是货真价实、‘皇军认证’的良民了！真是笑死我了！”
苏砚卿以绣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灵光：
“往后出门，这面旗便是最好的‘护身符’。看谁还敢轻易来寻我们的晦气。”
谢临洲静立一旁，并未多言，只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锦旗上冰凉的丝线，眼底掠过一丝讽刺的笑意，低语道：
“挂在这里，便是最好的掩护。”
云寄月刚从药房出来，指尖还沾染着未散的草药清气。她瞧着那面旗，忍不住以手背掩唇轻笑：
“从前总提防着特务来查，如今倒好，他们竟敲锣打鼓给咱们送来一面‘护身符’……”
话音未落，便被几声轻咳打断。
沈筠坐在廊下的藤椅中，身上盖着素色夹袄，手捧暖炉。他苍白的面容上亦带着浅淡笑意，语气却沉稳持重：
“好了，适可而止。日后行事更需谨言慎行，切莫得意忘形，露了马脚。”
陈鹤年推了推眼镜，目光审慎地掠过锦旗，点头道：
“筠哥说得是。有了这层光环，我们往来运输药品物资，确能便利许多。樱花军方面，想必也不会再轻易刁难。”
夜色渐浓，“玉颜堂”的霓虹灯亮起，粉紫色的光芒流转，暧昧地映照在那面大红锦旗上，构成一幅极具讽刺意味的画面。
隔壁，“安康药业”的黑底金字招牌静静矗立，于夜色中透出一种沉静可靠的力量。
街面行人渐稀，只有樱花军巡逻队的皮靴声偶尔响起。
那些士兵经过时，看见墙上那面醒目的锦旗，都会下意识地驻足敬礼。
无人知晓，这两家看似光鲜亮丽的店铺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它们赚取的丰厚利润，正悄然化作根据地急需的药品、前线紧缺的弹药；
它们响亮的招牌，巧妙地掩护了一次次至关重要的物资运输与情报传递；
而它们的主人，正以这种看似妥协的姿态，在这绝望的乱世之中，顽强地撕开一道通向希望的裂隙。
沈聿与苏砚卿并肩立在二楼窗边，晚风拂起她裙摆的银线流苏，他下意识伸手替她拢了拢——自少时一起在沈家后花园扑蝴蝶起，他便总这样护着她。
楼下灯火阑珊，映得两人身影挨得极近，像多年来无数个并肩看景的时刻。
沈聿敛了往日里对旁人的玩世不恭，连声音都放得柔缓，侧头望着苏砚卿的侧脸，眼底是只有对她才有的认真：
“砚卿，你说……等咱们盼了这么多年的太平真来了，这面旗，咱们该怎么处置才好？”
苏砚卿迎上沈聿的目光，眸里有与他共担风雨的默契：
“待到那时，便把它投进烈火里。一来，祭奠所有我们拼尽全力想救、却没能留住的人；二来，也祭奠……咱们俩从小一起看着世道乱起来，又不得不咬着牙一起熬过来的这些岁月。”
谢临洲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后，手中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
那是来自根据地的消息，告知他们近日送达的药品，又让数十位重伤员转危为安。
他将电文递给二人，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温度：
“路还很长。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
夜色深沉，“玉颜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安康药业”的招牌在黑暗中默默坚守。
它们是这个疯狂年代里崛起的商业传奇，是刺向敌人心脏的、包裹着糖衣的利刃，更是照进无数绝望生命中的一束微光。
而这光芒的背后，是一群年轻人，以智慧与勇气，在时代的悬崖边缘，联袂上演着一出最为惊心动魄、也最为绝妙讽刺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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