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国民警卫队的排查变得更加频繁和严厉。每天，都有新的“疑似感染者”被从家里拖出来——有时是某个抱怨头痛的老太太，有时是某个因为恐惧而行为有些失常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一个只是睡觉太沉没能及时回应士兵敲门的孩子父亲。哭喊、哀求、挣扎，然后是黑色厢式货车沉重的关门声，以及又一个红色“x”的出现。恐惧如同潮湿的海雾，无孔不入，渗透进每一条墙缝里。
更令人不安的是，我开始注意到，几乎每天清晨或黄昏，都会有几辆大巴车在武装车辆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驶入被国民警卫队封锁的码头区域。车上下来的人影模糊不清，都被要求快速进入临时搭建的、巨大的军用帐篷里。士兵们对外严格封锁消息，但我们这些被困在屋里的人，总能从窗帘的缝隙中窥见一二。他们是谁？是从其他地方逃来的幸存者吗？他们真的都……是“干净”的吗？还是说，这个所谓的“疏散避难所”，正在接收来自各地、身份不明的难民，而我们都成了瓮中之鳖，与潜在的传染源困在一起？
疑虑像藤蔓一样滋生，却无人敢问。
日子在一种极度压抑中缓慢的走动。我每天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任何一丝轻微的头痛或疲惫都会让我心惊胆战。镇上的声音越来越少，偶尔能听到的，只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意义不明的施工噪音——他们似乎还在坚持建设那个避难所。
然而，平衡在第五天的下午被彻底打破了。
起初，只是天色骤然变暗，乌云如同泼洒的浓墨，迅速吞噬了原本灰白的天空。空气变得闷热而粘稠，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像是铁锈混合着腐烂海藻的腥甜气味。风也停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小镇。
然后，雨点落了下来。
那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雨。那雨点浑浊、粘稠，打在窗户上不是清脆的“啪嗒”声，而是沉闷的“噗噗”声，并且留下了肮脏的、如同稀释过的泥浆般的痕迹。更诡异的是，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蜿蜒流下的雨水，看起来竟然是……黑色的！像无数条细小的、污秽的溪流，冲刷着房屋、街道，很快就将世界染成一片诡异的灰黑。
我和其他留在屋里的居民一样，起初只是觉得这天气糟透了，并未意识到什么。毕竟对于在海边居住的人来说，奇怪的天气现象并不罕见。
但国民警卫队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几乎在雨点落下的瞬间，外面就传来了尖锐的、前所未有的警报声！不是之前那种通过喇叭的命令，而是某种紧急集合或最高警戒的凄厉长鸣！我透过被黑色雨线模糊的窗户，看到了令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些原本在坚持施工、或是在岗位上警戒的士兵，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瞬间丢弃了手中的工具和设备！他们不再是训练有素、步伐整齐的军人，而是变成了一群惊慌失措的逃亡者！有人发出被面罩闷住的、模糊的惊叫，有人疯狂地对着对讲机嘶吼着什么，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地狂奔，寻找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屋檐下、卡车底下！他们的动作中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惊恐，与平日那种冰冷的专业形象形成了可怕的对比。
雨……这黑色的雨……有问题！一个冰冷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我。他们知道这雨有问题！所以才会如此恐惧！
黑色暴雨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渐渐变小，最终停止。小镇一片狼藉，像是被泼了一层脏污的墨水。国民警卫队设立的临时路障、堆放的建材、甚至一些车辆，都泡在浑浊的黑色水洼中。士兵们过了好一会儿，才惊魂未定地从躲藏处出来，他们检查着彼此防护服上的污渍，动作显得更加谨慎和……绝望。
从那个雨夜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夜晚开始出现了枪声，不是那种零星的、遥远的枪声。它们变得越发的密集且频繁，而且……距离居民区越来越近！有时是短促的点射，有时是霰弹枪的轰鸣，有时甚至是连续不断的自动武器扫射！枪声常常伴随着短暂的、凄厉的惨叫或非人的咆哮，然后又戛然而止，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我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但那些声音依然能穿透进来，敲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与此同时，另一个更细微、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了：镇上的“人声”正在迅速消失。之前，即使门窗紧闭，偶尔还能听到邻居压抑的哭泣、夫妻间的低声争吵、或者孩子受惊的啼哭。但这些声音，一天比一天少。到了黑雨后的第三个晚上，我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越来越近的枪声，整个小镇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没有任何活物的坟墓。那些之前还有绿色“√”标记的房子里，还有多少人活着？他们是被带走了？还是……？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形成：那场黑雨，是某种……新型病毒？那些被带走的“疑似感染者”，也许并不都是感染者？或者，这雨本身就能让人……？
我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水杯上。杯子里是半杯清澈的自来水。格雷姆镇的供水系统，源头是山里的水库和地下水……但雨水呢？雨水会不会渗入地下，或者污染了水库？士兵们躲避黑雨的画面再次浮现。他们害怕的，究竟是雨水的直接接触还是……经过水循环后……
“是水有问题吗？”这个念头疯狂地滋生起来。我感到喉咙一阵发干，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口渴感同时袭来。我需要喝水，我必须喝水。
理智在疯狂地呐喊，警告我不要喝。但连日的恐惧、压抑、以及身体本能的渴求，像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我。也许……也许我想多了？自来水厂有净化系统吧？雨水怎么可能那么快影响饮用水？而且，我并没有感觉任何不适，除了恐惧带来的心慌。
这是一种典型的自欺欺人特征，我拿起水杯，手微微颤抖。杯中的水看起来如此正常，清澈见底。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和我过去几十年喝的水没有任何不同。
带着一丝侥幸，我将杯口凑近嘴唇。
冰凉的水流入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然而，就在我放下水杯，试图安慰自己一切正常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嘶嚎声，混合着更加密集的枪声，似乎就从隔着几条街的地方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我僵在原地，杯壁上残留的水珠，此刻只让我感觉到冰冷刺骨。
我喝下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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