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象像一道灼热的烙印，深深地烫在了三人的视网膜上。即使他们从窗前退开，拉紧了窗帘，那些扭曲移动的身影、那些暗红的污渍、那无声却仿佛能穿透玻璃的呻吟，依然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恐惧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拥有了具体的形态和声音，就徘徊在离他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死寂的屋内，只剩下三人粗重、紊乱的呼吸声。里恩是第一个崩溃的，他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卡洛斯则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的拳头时而紧握，时而松开，目光不时凶狠地瞪向被窗帘遮挡的窗户，仿佛想用目光将外面的怪物烧穿。
本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他是第一个从最初的冲击性震惊中稍微找回一丝理智的人。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采取行动，恐慌会像瘟疫一样在他们中间蔓延，最终让他们失去所有思考和行为的能力。
“电话……”本的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得试试电话。”
这句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吸引了卡洛斯和里恩的注意力。对啊，电话！警察，军队，任何能联系上的人！文明社会的惯性思维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们本能地寻求着外部权威的救援。
卡洛斯第一个冲向放在客厅角落的座机电话。他一把抓起听筒，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报警电话的快捷键。听筒紧贴着他的耳朵，他脸上最初一秒钟还带着一丝期盼的扭曲，但随即，那期盼就凝固，然后碎裂，化为更深的绝望。
没有拨号音，没有接线员的回应，甚至没有忙乱的占线提示。只有一种绝对的、空洞的忙音。那是一种单调、持续、毫无生命迹象的电子噪音，像是一条被彻底剪断的生命线。
“不……不可能！”卡洛斯低吼着，手指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地按下重拨键，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塑料按键按碎。但回应他的，始终是那冰冷不变的忙音。
“试试手机！”本提醒道，自己也冲向厨房，他记得母亲的手机通常放在充电座上。
里恩也慌忙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格的位置，显示着一个刺眼的红色“x”。他尝试拨打任何一个能想到的号码——家里，朋友的，紧急服务——结果毫无二致。要么是无法连接，要么就是和座机一样，只有那不断响起的忙音。
本的发现更让人心沉。母亲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厨房的充电座上，电量是满的，但同样没有任何信号。他翻阅着最近的通话记录，最后一条停留在三天前，也就是他们目睹警察枪杀咳嗽女人那天下午，打给一个朋友的普通通话。之后，再无任何拨出或接入的记录。社交软件的最后更新也停留在那时。仿佛就在他们醉倒地下室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与外界的联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齐刷刷地掐断了。
“妈的！”卡洛斯终于爆发了，他狠狠地将无用的电话听筒砸回座机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里恩猛地一颤。他一拳砸向身旁的木质餐桌，拳头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眼球因为激动和恐惧布满了血丝。
连续的打击彻底压垮了里恩本就脆弱的神经。“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联系不上……谁都联系不上……我们会死在这里的……像外面那些人一样……”他不再满足于坐在地上，而是用头开始一下下地、并非很用力但充满自毁倾向地撞击着身后的墙壁，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想用肉体的疼痛来麻痹精神上的巨大恐惧。
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卡洛斯的怒吼和里恩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撞墙声交织在一起，像两把锉刀在打磨他仅存的理智。他知道，再不制止他们，这个小团体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都别吵了！混蛋们！”本猛地转过身，声音比他想象中还要响亮和严厉，瞬间镇住了两人。卡洛斯的拳头还抵在桌子上，里恩的撞墙动作也停了下来，两人都惊愕地看向他。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他们的脸，他看到了恐惧，但也看到了迷茫，他们在等待一个方向。
“我们要做的是想办法活下去！离开这个鬼地方！”本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必须让自己相信，才能让他们相信，“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叫乱撞，只会死得更快！”
他走到两人中间，刻意放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听着，警察，军队……他们可能来不了了，或者，他们自身难保。”他指了指窗外，“看看外面，这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如果我们先崩溃了，吓得连路都走不动，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卡洛斯的部分怒火，也暂时让里恩忘记了绝望。现实虽然残酷，但明确的目标给了他们一个可以聚焦的目标。
本指向整个房子，语气变得务实而坚决：“搜一下。食物，水，任何可能用得上的东西。”然后，他看向地下室的方向，“我下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能……能砍死那些混蛋的东西。”
分工明确后，众人的行动带来了些许镇定。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负责搜查一楼，主要是厨房和储藏室。里恩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也颤抖着站起来，负责检查二楼的卧室和浴室。
本则再次推开了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门。这一次，黑暗和霉味不再仅仅是宿醉的背景，而是带着一种潜在的希望——武器。他需要能保护自己，能杀出一条血路的东西。
地下室的空气依旧浑浊。本摸索着找到了老旧的拉线开关，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堆积如山的杂物。这里是他家存放旧物、工具和季节性物品的地方。他目标明确，首先走向了最里面的一个旧木工台。
他的父亲年轻时是个业余木工爱好者，虽然近年已很少动手，但工具应该还在。本在工具架上来回翻找，忽略掉那些螺丝刀、锤子和手锯——这些对付外面的东西显得太短，太无力。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靠在墙角的两根物品上。
那是他的旧棒球棍。一根是标准的铝制球棒，握柄处的缠布已经有些磨损；另一根则是更沉重的木质球棒，是他小时候参加社区联赛用过的，上面甚至还贴着一张早已褪色的球队贴纸。他将它们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铝制的轻便，木质的沉稳有力。两根棒球棍，虽然原始，但无疑是趁手的钝器。
接着，他在一堆旧地毯后面发现了一把铁铲。铲头是坚硬的钢材，边缘虽然不算锋利，但厚重结实，木柄长而顺手。这比棒球棍更长，能提供一定的安全距离。
但这些东西，依然让他觉得不够。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东西。他走到地下室最深处，那里有一个固定在墙上的、看起来十分厚重的老旧金属柜。那是他祖父留下的猎枪柜。他知道密码——是他母亲的生日，他曾经无意中看到母亲打开过它，取走祖父的旧怀表。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在柜门上的机械密码盘上拨动着数字。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他缓缓拉开柜门。
柜子里东西不多。几盒未开封的猎枪子弹，保养枪械的工具油和擦枪布，以及——静静地躺在支架上的，一把猎人爱用的霰弹枪。
枪身是深色的木材和冷峻的蓝钢，保养得很好，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本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沉甸甸的手感带来一种异样的复杂情绪。他从未真正喜欢过枪支，但此刻，这把霰弹枪代表的最直接的生存保障。他找到一条旧背包，将几盒子弹塞了进去，然后将枪背在背上。
当他提着球棒和铁铲，背着霰弹枪回到一楼时，卡洛斯和里恩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搜索，正在厨房里清点物资。
卡洛斯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指着厨房操作台上堆放的东西：“看来你妈妈预感到了什么，或者只是习惯性储备。”那里有几大瓶未开封的饮用水，一些罐头食品，几包意大利面，以及一些能量棒和饼干。数量不算非常多，但足够他们三人支撑几天。里恩则从二楼抱下来几件厚实的外套，一个急救箱，还有一个没拆封的大号手电筒和几节备用电池。
看到本的“装备”，尤其是他背上那把极具威慑力的霰弹枪，卡洛斯的眼睛亮了一下，而里恩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似乎对武器本身也感到恐惧。
“现在，”本将一根铝制球棒递给卡洛斯，将那根更沉重的木质球棒和铁铲放在一边，自己也卸下霰弹枪小心地靠在墙边，目光扫过他的两个朋友，“让我们规划一下如何离开这里。”
他走到餐厅的餐桌旁，将上面的杂物推开，铺开了一张皱巴巴的、存放在抽屉里的本地街区地图。克莱奥帕斯区的街道脉络呈现在泛黄的纸张上。
“我们在这里，”本用手指点着地图上代表他们房子位置的一个点，“我们需要离开克莱奥帕斯区，越远越好。”
卡洛斯凑过来，指着地图上一条主路：“走大路？比如皇后大道，这条路最宽，应该最快。”
“但人也最多，”本立刻反驳，他想起了窗外主路上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人’多，意味着那些东西也可能最多。我们只有三个人，不可能杀过去。”
里恩怯生生地指向地图上一条蜿蜒的、沿着旧铁路线的小路：“那……这条小路呢？废弃很久了，平时没什么人走。”
“这是个思路，”本肯定道，“人少，意味着风险可能小。但路况可能不好，而且一旦被堵住，很难绕开。”他沉吟着，手指在地图上划动，“也许我们可以结合一下。先利用后巷和小路，绕过人口最密集的区域，尽量避开主路，等到了区边缘，再找机会上大路，或者找一辆能开的车。”
“车……”卡洛斯眼睛一亮，“对！找辆车！如果能找到一辆还能发动的车，我们就能直接冲出去！”
“前提是能找到钥匙，而且路上没有被彻底堵死。”本没有被乐观冲昏头脑，“而且，发动汽车的噪音可能会引来它们。”他想起了游戏和电影里的情节，但此刻，这不再是娱乐，而是需要严肃考虑的生存细节。
“那我们……第一步是什么？”里恩问道，声音依旧颤抖，但至少开始思考步骤了。
“整理物资，分配装备，”本条理清晰地说，“把这些食物和水装进背包，方便携带。武器，卡洛斯你用铝棒，反应快。里恩，你用这根木质的，或者铁铲，看你哪个顺手。枪……我来负责。”他看了一眼霰弹枪，语气沉重，“但我们得约定，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用它。声音太大了。”
卡洛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里恩也试着挥舞了一下木质球棒，又拿起铁铲比划了一下，最终选择了更长的铁铲，似乎觉得距离能给他更多安全感。
“然后，我们需要观察，”本继续说道，指向窗外，“确定一条相对安全的初始路线。不能盲目冲出去。我们得知道哪个方向的怪物最少，哪条巷子看起来可以通行。”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光带中尘埃飞舞。屋内，三个刚刚成年的青年，围在一张旧地图前，用他们所能想到的一切知识和逻辑，规划着一条通往未知安全的逃亡之路。恐惧依然存在，如同屋外那些徘徊的影子，但它暂时被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初步成型的计划所压制。他们知道，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但坐着等死，绝不是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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