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防火门在身后合拢，将外面那片由爆炸声、嘶吼和死亡交响曲构成的喧嚣暂时隔绝。本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门板，滑坐在地上，胸膛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汗水、血水、灰尘混合在一起，从他额头流下，刺痛了他的眼睛。左肩的伤口在刚才亡命般的冲刺和翻越中再次被撕裂，温热的血液正缓慢地渗透包扎的绷带，带来一阵阵灼痛和麻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并非绝对安全。他必须尽快评估环境，恢复体力，并决定下一步行动。
他喘息着，抬起头，开始观察这个他拼死闯入的空间。
首先闯入感官的，是光线。
与外面灰暗、被烟尘笼罩的天色截然不同，商场内部竟然灯火通明。高悬在天花板上的大型照明灯组，以及各个店铺内部装饰用的灯光，大多都在正常工作，散发出一种近乎不合时宜的、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光芒。这光芒照亮了极其宽阔的中庭，以及层层向上、环绕着中庭的回廊。如果不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味、血腥味以及一种电器短路特有的焦糊味，眼前这景象几乎让人产生一种末日未曾发生的错觉。
但这错觉瞬间就被眼前的细节击得粉碎。
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涂抹着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抽象而狰狞的壁画。一些店铺的玻璃橱窗碎裂，商品和碎玻璃混杂着散落一地。几具残缺不全的人类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通道上或休息椅上，有些已经被啃噬得面目全非，引来寥寥几只苍蝇嗡嗡盘旋。更多的，则是属于感染者的残破躯体——有些是被枪弹击毙，头部或胸口有着明显的弹孔；有些则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碎，肢体散落——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激烈战斗。随处可见散落的垃圾——空罐头盒、踩扁的包装袋、丢弃的衣物、翻倒的购物车……一派文明秩序彻底崩塌后的混乱景象。
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噼啪”的电流声，似乎是某处损坏的线路在闪烁着最后的生命，偶尔还有应急指示灯发出的、规律而微弱的“嘀嗒”声，反而更加衬托出这片死寂的沉重。
本缓缓站起身，肌肉因为过度紧张和疲惫而酸痛。他端起了那把军用霰弹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最终定格在离他最近的一条通往二楼的自动扶梯上。
电动扶梯早已停止运行，金属阶梯上同样沾染着污渍。本的心脏猛地收紧——刚才那个被从高处抛下、发出凄厉惨叫的人，就是从二楼掉下去的！那么，二楼现在有什么？是盘踞的感染者？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那个将人丢下来的“存在”？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深吸一口气，他调整了一下持枪的姿势，手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枪口微微下沉，指向斜前方，保持着随时可以举枪射击的姿态。他开始沿着静止的自动扶梯，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谨慎地向上移动。
他的脚步落在金属阶梯上，发出轻微但在此刻寂静环境中异常清晰的“嗒…嗒…”声。他努力控制着呼吸，耳朵捕捉着楼上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脚步声、低吼、甚至是细微的交谈声。但除了他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以及远处那该死的电流噼啪声，什么都没有。
每一级台阶都仿佛是一个考验。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汗水不断从鬓角滑落。他想象着随时可能从扶梯尽头、某个店铺的阴影里，或者中庭上方，扑出致命的威胁。
终于，他踏上了二楼的地面。
二楼的回廊同样灯火通明，视野开阔。他首先注意到右手旁不远处，有一扇厚重的、漆成暗绿色的防火门。门虚掩着，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里面透出灯光。这扇门似乎是通往二楼内部购物区的入口。
本没有立刻进去。他先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回廊的栏杆，快速探头朝下方中庭瞥了一眼。下面依旧聚集着大量的感染者，它们被之前的爆炸和尸体吸引，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底层蠕动着，低吼声如同潮水般隐隐传来。确认下方暂时没有直接威胁后，他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扇防火门上。
为什么这里如此安静？如果二楼有大量的感染者或者幸存者，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被丢下去的人，他的同伴呢？攻击者呢？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他心中蔓延。
他深吸一口气，用霰弹枪的枪口，轻轻顶开了那扇虚掩的防火门。门轴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后的景象映入眼帘。
这里似乎是商场二楼的一个主要购物区，原本可能售卖服装、电子产品或家居用品。但现在，这里同样一片狼藉。货架倾倒，商品散落，但奇怪的是，看不到任何活动的身影——无论是人，还是感染者。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这种空无一人的死寂，比楼下充斥着感染者的喧嚣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本端着枪，侧身闪入门内，背靠墙壁，快速扫视了整个区域。确认视线范围内没有威胁后，他才开始缓缓向内部移动。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被洗劫一空的店铺，脚下踩着散落的衣物和破碎的包装。整个区域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购物区中央、一片相对开阔区域里摆放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空地，几张商场里的餐桌被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张临时的长条桌。桌子上，赫然摆放着一台军绿色的、带有复杂旋钮和天线的设备——一台军用无线电！
无线电旁边，散落着一些文件、地图和空的水瓶。而在桌子旁边，立着一个可移动的白板，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本的心跳骤然加速。军用无线电！这意味着这里有军队的人待过！他们可能留下了信息，甚至可能……这台机器还能用？
他再也顾不上谨慎，几乎是冲刺般跑到了那张桌子前。
他首先看向那块白板。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但依然可以辨认。内容像是一份行动日志或是情况简报。
上面记录着日期和一些简短的条目：
**【d+3】 09:00 建立检查点，开始筛查。**
**【d+5】 14:30 报告异常攻击性行为，建议升级警戒。**
**【d+7】 全面封锁克莱奥帕斯区，授权使用致命武力。**
**【d+12】 物资短缺，与指挥部通讯断续。感染突破外围防线。**
**【d+15】 建立商场临时据点，收容幸存者37人。**
**【d+18】 …内部感染爆发…清理…剩余12人…**
一条条记录，冰冷而简洁，却勾勒出一幅绝望的图景：军队如何从试图控制，到节节败退，最终被困在这个商场里。
本的目光急切地向下扫动，寻找着任何关于撤离或后续计划的信息。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白板最下方，用加粗的红色记号笔圈出来的一行字上。那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他的视网膜，也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最终应急协议：如所有防控手段失效，确认无法遏制h1N1病毒大规模爆发及变异，为阻止扩散，将授权对该区域实施战术核打击。倒计时：待定。】**
核打击？
他们要往这里丢核弹？？！
一瞬间，本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空了。一股冰冷的、纯粹的恐惧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他头皮发麻，四肢僵硬。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瞬间凝固的声音。
死亡，这个一直如影随形的概念，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具体、且无可逃避地呈现在他面前。不是被感染者咬死，不是死于失血或感染变异，而是被人类自己制造的、最极致的毁灭武器，从地图上彻底抹去。连同这个商场，这片街区，整个克莱奥帕斯区，以及其中所有还在挣扎的、无论是否感染的生命……全部化为灰烬和放射尘。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翻了身后的一个空椅子，椅子倒地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行红色的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深处。
战术核打击…
原来，他们这些被困在这里的人，在那些掌权者眼中，早已和那些行尸走肉一样，成为了需要被“净化”掉的存在。
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刚刚因为找到无线电而升起的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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