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如同打翻的暖色调颜料，恣意流淌在海天相接之处。咸涩而清新的海风，裹挟着潮水的韵律，一阵阵拂过这片无人的海滩，卷起细碎的白沙，又温柔地放下。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溅起雪白的泡沫，发出哗啦——哗啦——的、永恒而安详的声响。
林夜和苏晚晴，并肩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苏晚晴赤着脚，白皙的脚踝没入微凉的海水中，每当浪花涌来，她都会像受惊的小鹿般轻轻跳开，发出一串银铃似的、带着几分懵懂的笑声。她提着裙摆，小步跑向前方，追逐着一只被潮水推上沙滩、正在努力爬回大海的透明小水母，眼神专注而新奇，仿佛那是世间最有趣的珍宝。
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裙，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摆，在夕阳的光晕中，她的侧脸纯净得不染丝毫尘埃。这半个月海边小镇的生活，让她原本苍白的脸颊多了些许健康的红润，但那双眼眸，依旧清澈见底，映照着大海与天空，却映不出过往的丝毫痕迹。
林夜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伐沉稳。
他的伤势在这一个月的彻底静养和海滨充沛水灵之气的滋润下，已好了七七八八。新生的平衡核心在丹田内稳定运转，混沌色的灵力如同潮汐，在宽阔坚韧了许多的经脉中自如流淌，蕴含着内敛而磅礴的力量。他的气息彻底沉淀下来，不再有过去的锋芒，更像这深邃的大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测度的力量。
他看着前方那个如同孩童般嬉戏的身影，目光复杂。
这宁静祥和的日子，是他曾经在无数个生死瞬间渴望拥有的。没有杀戮，没有疯狂，没有沉重的责任，只有潮起潮落，云卷云舒。
可每当看到苏晚晴那全然陌生、只因最简单事物而快乐的眼神时，心底深处，总有一个角落会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那个聪慧、坚韧、与他生死与共的苏晚晴，终究是逝去了，只留下这具空灵的躯壳。
他教会了她很多日常之事，她学得缓慢却认真。她会为他准备虽然简单、有时甚至难以下咽的饭菜，会在他看书时安静地坐在旁边玩自己的手指，会在夜晚害怕时，抱着枕头敲响他的房门，用那双小鹿般湿润的眼睛望着他。
她依赖他，信任他，但那不是爱，只是一种雏鸟情节，一种对“唯一熟悉气息”的本能靠近。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份近在咫尺的温暖，指尖却往往停留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他害怕，害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平静，也害怕那冰冷的现实，会通过指尖传递回心脏。
苏晚晴似乎玩累了，放弃了那只成功逃回大海的水母，小跑着回到林夜身边。她的裙摆湿了一角，白皙的小腿上沾着细沙，仰起脸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运动后的微红。
“海……好大。”她词汇依旧匮乏，表达着最直接的感受，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
“嗯，很大。”林夜微微颔首，声音温和。
她低下头，用脚尖无意识地划着沙滩，留下凌乱的痕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很小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说：“这里……心里，满满的。”
她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抬起头，再次看向林夜，那双纯净的眸子里，充满了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茫然：“可是，为什么……又想哭呢？”
林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海风依旧在吹，浪声依旧在响，夕阳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他看着她在霞光中微红的眼眶，看着她那因为莫名情绪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一股汹涌的、混合着无尽酸楚、深沉爱怜和一丝微弱希望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胸腔。
她没有记忆。
但有些东西，或许早已超越了记忆的范畴，烙印在了灵魂的最深处，成了无法磨灭的本能。如同海螺记住了大海的涛声，即使离开了海洋，贴在耳边，依旧能听到那遥远的回响。
那份“满满的”感觉，是不是……就是曾经共同经历的一切，所沉淀下来的、连失忆都无法彻底抹去的……情感的余烬？
那想哭的冲动，是不是……灵魂在无意识中，悼念着那被强行剥离的、沉重的过往？
林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湿意。他的指尖温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苏晚晴没有躲闪，只是眨了眨眼，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那莫名想哭的感觉，似乎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看着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仿佛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而深沉的东西，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歪了歪头，忽然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将脸颊贴在他的臂膀上，像一只寻求温暖和庇护的小动物。
“回家？”她仰起脸，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
林夜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真实的温度和依赖，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和拥抱，注入了一股暖流。
他抬头，望向天际。
最后一抹夕阳正沉入海平面之下，暗蓝色的夜幕开始降临，几颗顽皮的星辰已然在天幕尽头闪烁。远方的海面平静而深邃，倒映着初升的星月之光。
这个世界，依旧存在着未知的威胁，潜伏着暗流。基金会，宗门，还有那些藏匿在阴影中的存在，或许在某一天，会再次打破这份宁静。
他体内的力量，他与那片梦的疆域的联系，他背负的过往与秘密，都注定他无法永远隐匿于此。
但是，在这一刻，在这片星空与大海之间，看着紧紧依偎着自己、眼中只有纯粹依赖的苏晚晴，林夜的心中一片澄澈与平静。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与别离……不就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份平凡的温暖，守护这片刻的岁月静好吗？
无论未来如何，无论她能否记起，无论还有怎样的风雨……
他都会在这里。
守护着这份由心的回响所维系着的，微小而真实的幸福。
“好，”他低下头，对上她纯净的目光，声音轻柔而坚定，如同立下永恒的誓言，“我们回家。”
星光渐亮，海潮声声中，两人的身影相互依偎着，缓缓消失在夜幕笼罩的海滩尽头。
唯有心的回响，在这片被守护的宁静世界里，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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