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的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你亲眼见证了他的眼球被摘除。
“感觉怎么样？”
你来到了他的病床前，心情很复杂地看着他的空眼眶上覆盖着的纱布。
“没什么区别，只是少了点视野。”
他笑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沈医生考虑好了吗？要不要离开d市。”
他还是问出了这个上次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不了，我还想为这个城市做出自己的贡献。”
你垂眸，第一次没有看他的眼睛。
“是吗？也对，这里的环境需要很多的医疗资源...”
他喃喃着，你抬头的时候，看见了他的笑容。
很干净，完全不像在舞台上演绎出的癫狂微笑。
“你知道吗？我的经纪人一直希望我能去把这件事写出来，然后以自己亲自演出为噱头让自己再次登上d市日报。”
“我不打算这么做。”
“我有点累了。”
你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语气里的疲惫。
“好好休息。”
你感觉自己再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了，就起身准备离开。
“沈医生。”
在他的脚迈出房间的第一步时，对方出声叫住了他。
“你是个好医生。”
他说了一句在当时的你听来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你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抬脚，往外走。
然后你发现，医闹似乎更严重了。
谣言也愈演愈烈。
粉丝们似乎把他不再执着于艺术的原因归结到了你身上。
是吗？他们说你的刀切到了他的艺术神经，完全毁掉了他的人生。
对你的调查也停滞不前。
你想回归主刀的心愿也被无限期延后。
医院说，等这波风浪过去。
但风浪真的能过去吗？
躺在床上睡不着的夜晚越来越多了，沈医生。
你在想些什么？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接受t市医院的邀请？还是在想这件事情应该以怎么样的戏剧化结尾收尾才能不再影响你的生活？
就这样睁眼到了天明。
你有些疲惫，然后听见了他失踪的消息。
你预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开始跑在医院，跟着其他人去找他的身影。
他轻飘飘地爬上了天台。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你遍体生寒。
身边是很多很多的记者，他们远比你更敏感，更懂得抓住他的行踪。
无数闪着光的镜头对准他。
他站在天台边缘，正对着那些镜头，脸上是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沈医生，你知道解决这场戏剧的办法是什么吗？”
你顿感不好。
“你下来，我没什么，我真的没什么...”
“我可以去t市，去其他任何一个城市，你去接受他们的条件...”
你忽然觉得自己的话真是荒谬至极，竟然自私地希望他为了自己让步。
所以接下来，你没再说下去。
“沈医生，这是我自己的，自私的决定，跟你没关系。”
“还记得我找你要的纸笔吗？上面写的是我的遗书，大概内容就请沈医生查房的时候从枕头里面掏出来看吧。”
他的语气很轻快，不像是要去面对死亡，而像是去见一个久未见面的旧友。
轻飘飘的音节从他的嘴里唱出来。
他唱着，比任何一次演出都要投入。
其他人都没再选择阻止他，在医院的利益面前，在集体的利益面前，一条人命？算什么呢？
d市发生的事情总是让人匪夷所思。
所以，没人会觉得一个剧演员在天台唱着最后一曲，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很令人震惊的事情。
记录着临别一曲。
你很想冲过去，对吧，但你身边的记者将你团团包围，不让你去破坏这出堪称完美的戏剧。
一曲终了，他的眼睛睁开，透过人群，一眼看见了你。
然后，他消失在你的视野里。
天台的风依旧将你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人群在一瞬间发出来爆炸一般的欢呼声。
但你的脑子里，只是不停盘旋着，他最后唱得那首轻快的歌。
就像，他只是想开了，而不是自杀了。
在人群散尽之后，你缓慢地挪到了天台边缘。
往下望去，底下只剩下如斑点一般的机器人清洁队。
你呆呆地看着它们工作，直到有人轻拍你的肩膀。
“沈医生？你没事吧...”
你转头，他的话就梗在了喉咙里，跟卡带的播放器一样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时候你才发现。
啊...原来我已经流下乱七八糟的眼泪了吗？
你忘记你是怎么回去的了。
有可能是自己一步一步挪回去的，也有可能是助手扶着你回去的。
此后，你的梦成了他永生的地方。
他在你的梦里，完整地唱着他的最后一曲，在你决定清醒之后碎成一块一块。
你甚至可以分辨出他裂开的肉块原本属于那个部位。
就这样，他在你的梦里，在你的心里，荡着秋千。
你的事情很快得到了解决。
观众们得到了想要的戏剧化结尾，满意地离开了。
医院也快速地结束了对你的停职。
你可以回去了。
但站在之前观看以流放为名义的游行时的窗户面前，心里只剩空虚。
“是我的错，是我没救回他...”
你听见属于自己的声音喃喃道。
你的手似乎开始无止境地颤抖。
最后，你还是决定以被影响了为借口，褪去主刀医生的身份，成为了与主刀相比简直清闲到可怕的坐诊医生。
你不习惯这份清闲。
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但回到家，躺在熟悉的床上，闭眼却再也没办法入睡。
你没有求他别再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你觉得这是你应该承受的。
你大概再也没有勇气拿起手术刀了。
啊...你该醒了，故事看完了。
沈因从梦中醒来。
缓慢睁开眼睛，入目是依旧刺目的白。
齐斯南好像忘了叫韩跃过来，因为他的伤口没有得到处理。
手腕上是早就凝固的血痂。
沈因沉默着问了一下时间，确认现在找韩跃不会打扰他休息之后让机器人把他叫了过来。
“怎么了？”
韩跃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头进去。
“你先进来。”
他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异常干涩。
韩跃还没进来，那只橘白小猫先一步轻巧地跳了进去，跳到了机器人头上。
它看着沈因，没有像对待落红的其他成员一样直接砸在他身上。
小咪大概也知道沈因经不起折腾。
“换绷带吗？”
他走进来看见了他脑袋上的血印子。
“嗯。”
沈因点头，稍微往那边靠了一点。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会死？”
他的忽然开口似乎震惊到了韩跃。
“我不知道。”
他木讷地开口，不知道应该对这个问题作出怎样的回答。
“你当时为什么会想跳进海水缸里融化自己？”
“因为我觉得我不再是人类了，留在这里很像异类。”
韩跃经过那件事情之后不再对这件事情闭口不谈。
“可你现在没有变化？”
“可能因为落红的其他人吧？还有那个一直以来的误会。”
“他们不会在乎我到底是半机器人还是机器人或者是完全的人类。”
“他们知道是我就行了。”
“我不会变，我一直在这。”
韩跃把绷带裹得很整齐，是跟齐斯南不太一样的包扎方法。
“我发现大家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会想伤害自己或者杀死自己。”
“可能是太痛苦了，这个时候连死亡都变成了一种奢求。”
韩跃见沈因没再说话，就自顾自地找起了话题。
“你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你以前完全不会聊到除了动物以外的任何话题，也不会关注落红里的所有事务。”
“我说我们都在变好嘛。”
他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在半边机器脸的加持下极其奇怪。
“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你看起来很累。”
韩跃感觉到他的疲惫，就没有选择久留在这里。
“是吗？”
沈因自己都有点没注意到。
“你的皮肤太白了，稍微有点黑眼圈谁都能看出来。”
他朝小咪的方向轻轻叫了一声，那只猫就喵喵喵地跑到了他身上。
沈因好像在发呆。
韩跃离开这个房间之后，他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腕，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再次梦见了连名字都被他遗忘的那个，可能会伴随他一辈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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