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邮路的银光在驿站檐角流转时，凌风正伏在案头整理新出台的《冥事配送暂行条例》。
油灯光映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笔锋在需提交双方意愿书那行字上顿了顿——三天前他宣布设立冥事申报点时，本以为会遭阴司抵触，倒没料到最先炸锅的是妖修圈。
窗纸忽然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凌风头也不抬，右手虚按在快递箱上：青蚨子，大半夜不走正门？
穿靛青葛衣的虫修从窗沿翻进来，袖中还沾着露水。
他额角触须微微发颤，将一叠泛黄皮卷轻轻放在案头时，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这是我三十年来记的化形失败案例......你要的安葬名录
凌风翻开第一页，霉味混着虫蛀的焦糊气扑面而来。
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妖修名讳、化形时辰、魂魄消散时的天象，最后都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字。
他指尖划过某行玄霜，狸妖，化形夜月满，魂散时爪心余温，抬眼时正撞进青蚨子泛红的眼尾：你抖什么？
我养的金蚕蛊今早吐了黑血。虫修喉结滚动，触须蔫蔫垂着，妖修圈都在传你要断了夺舍转生的路——可那些化形失败的妖，除了借活人身子，哪还有第二条路？他突然抓住凌风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把压箱底的记录都给你，求你......
不是断路，是铺路。凌风抽回手，将皮卷收进快递箱。
箱内传来夜琉璃的嘟囔：虫子味真冲。他没接话，只盯着青蚨子发颤的指尖，你这些案例里，有七个是被活人主动夺舍的，对吧？
青蚨子如遭雷击，后退半步撞翻了茶盏。
三天前玄媚儿来送狐火囊时说的。凌风抽出张帕子擦去案上水渍，她族里有个小狐狸被道士骗去借体修行，最后连妖丹都被挖了。他敲了敲快递箱，现在申报点要的不只是协议，是双方自愿——你让那些妖修在阳光下签契，总比在阴沟里被吞了强。
青蚨子沉默片刻，突然跪了下去。
葛衣扫过满地碎茶，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替那些没胆子见光的......谢你。
起来。凌风伸手要拉，院外传来拐杖叩地的声响。
小友，我这把老骨头来得可晚？
老钟拄着枣木拐杖跨进门槛，身后两个壮实汉子抬着口青铜椁。
椁身爬满绿锈，隐约能辨出青丘九尾纹。
他伸手抚过椁盖，指节上的老茧刮得铜锈簌簌落：这是我从护城河里捞的，埋了五十年。
凌风上前帮忙，指尖刚触到椁沿就被烫了一下。
他缩回手，见掌心多了道红痕——青铜椁正散着诡异的热度，像底下埋着团活火。
青丘秘道的封印碑。老钟解下腰间酒葫芦灌了口，酒气混着河底淤泥味涌出来，当年我们七家守陵人联手封的，就怕有人拿活人炼渡劫资粮。他拍了拍椁身，现在你开了冥事的口子，得立规矩——谁要是敢用歪门邪道......
谁违规，谁替天行罚。凌风接了后半句。
他打开快递箱，箱内晶膜泛起蓝光，触到青铜椁的瞬间突然剧烈震颤。
夜琉璃的声音拔高：停下！
这破铜里有......
话没说完，晶膜上浮现出段被抹去的影像：血月当空，青丘育婴堂的牌匾被劈成两半，道袍上绣着二字的修士挥剑斩向襁褓。
婴儿的哭声混着的呐喊，最后定格在一位狐妖妈妈用尾巴护住孩子，眼尾血泪凝成冰晶的画面。
凌风猛地合上快递箱，手背青筋直跳。
他抬头时，老钟正盯着晶膜残影，喉结动了动：我就说当年的太干净......
这碑我收着。凌风将青铜椁推进快递箱，等凑齐另一半，我要让玉虚宫的人看看他们当年造的孽。
老钟走后，驿站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凌风刚要继续整理条例，后颈寒毛骤竖——白骨童子就站在他身后，骨爪里捏着半截断裂的判官笔，笔尖还滴着幽蓝鬼气。
三十七桩失踪案，因果链被改得干干净净。白骨的指节叩在案上，发出空洞的响，阴司查了三个月，发现那些该进轮回的魂......都被你们出去了。他凑近凌风，眼眶里的鬼火烧得更旺，崔爷说，再纵容这种交易，他亲自来收你箱子。
凌风笑了。
他打开快递箱，三十多枚光球浮了出来，每个光球里都锁着半透明的魂影。狐火配送的规矩，是存一送一他屈指弹了弹最近的光球，里面的少女虚影睁开眼，每送一个魂去替人延寿，我就留一份魂印备份。
我叫阿梨，愿献二十年阳寿，换我娘病愈。
我是陈三，用三十年换我儿高考中举。
我替我家那口子......
三十多道声音此起彼伏，像串被风吹响的铜铃。
白骨童子后退两步，骨爪捏得咔咔响：你这是......
她们不是被夺舍，是自愿交易。凌风合上快递箱，光球重新沉入箱底，我让人去查过，这三十七单的受益人，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他抽出张纸拍在案上，明天开始，阴功积分制上线——合规交易积阴功，能换延寿消灾，数据全公开。
白骨童子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响，突然弯腰捡起断裂的判官笔：崔爷要是问起......
就说我凌风的快递箱，装的是人心。
接下来的三天，驿站成了最热闹的阴阳中转站。
散修们举着契约排队，地缚灵飘在屋檐上看公示，连寄魂郎都改了新词：一纸契约定生死，万家灯火照孤魂——他的歌声混着孟婆汤的甜香，从幽都边缘飘到人间巷陌。
第四天清晨，孟婆幺女派来的小丫鬟捧着个锦盒，盒里躺着枚刻着字的青瓷汤匙：我家阿婆说，能让孤魂敢签契约的，是信。
青蚨子最后一次来是在月圆夜。
这次他没翻窗，而是站在院门口，袖中露出半截染血的帕子。生气注入法的修正方案。他将一卷图谱塞进凌风手里，指腹还沾着未干的血，或许能让那些化形失败的妖......多活三天。
凌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见他葛衣下渗出暗红血痕——这虫修怕是为了这张图谱，被妖修联盟的人围殴了。
他对着空气喊：下次来，走正门。
话音刚落，快递箱突然剧烈震动。
箱面浮现出猩红警告：检测到高维意志窥探——来源：昆仑墟问律阁。凌风瞳孔微缩，正要查看，冰渊方向传来闷响。
他扒着窗台望去，雪幕中隐约有个身影踏过裂缝，手中青铜铃铛泛着幽光，铃身上刻着个字。
老板！
新订单！小桃举着终端从里屋跑出来，地址显示为空，收件人是青丘残灵......这单接吗？
凌风接过终端，指尖拂过空荡的寄件地址。
月光照在快递箱上，箱面金纹流转如活物，仿佛在应和着某个遥远的呼唤。
他抬头望向青丘方向，那里的山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魂灵。
他将终端塞进快递箱，不管是谁寄的，青丘的残灵......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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