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渐收时，凌风站在野渡口残碑前，快递箱在身侧投下淡紫金影。
他望着河面上未融的薄冰，指节叩了叩箱面——三天前冰渊那道裂缝里透出的青铜光，此刻正顺着他的血脉往指尖涌，像有什么在催促他把最后一块拼图按进局里。
老板！小桃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过来。
她今儿穿了件玄色避煞袍，下摆绣着金线云纹，发间别着枚字银簪，是凌风连夜让寄魂郎去城隍庙求的。
此刻她怀里抱着半人高的檀木匣，匣盖雕着阴阳鱼，正是装意愿书的证心盒祭坛的灯油点上了，孟婆汤熬了三锅，可...可我拿汤匙的手还是抖。她伸开掌心，刻着字的骨匙在指缝间轻颤，倒映出她泛红的眼尾。
凌风伸手按住她发顶。
小桃的发丝带着艾草香——这是她特意换的香粉，说是要镇住阴坛的晦气。你抖的不是手。他抽走骨匙，在自己掌心蹭了蹭温度，再塞回她手里，是心在怕。
怕说错一句，就辜负了这些姑娘的命。
小桃猛地抬头。
三十步外，三十多名女子正列队站在新砌的青石板上。
有穿粗布短打的村妇，有裹着狐裘的少女，最前头那个眼尾带红痣的，腕上还系着三天前玄媚儿送来的胎魂锁。
她们的影子投在雪地上，竟比活人更清晰——那是被契约抽走的，正凝成淡金色雾霭，顺着祭坛四角的引魂幡往天上飘。
她们不怕。凌风望着那些影子，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他在驿站看见玄媚儿跪雪时，怀里的胎魂锁就是这样泛着金光。
原来不是狐火，是母兽们用命焐热的执念。你也别怕。他弯腰替小桃理了理衣领，你念的不是流程，是她们的命。
吉时到——
寄魂郎的唱喏突然炸响。
老人不知何时爬到了祭坛顶的老槐树上，裹着件缀满铜铃的灰布衫，声音混着铃铛响，把雪都震得打旋儿：开坛！
请送魂人、受魂人——他顿了顿，刻意拖长音调，以及见证官入场！
小桃深吸一口气。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避煞袍上的闷响，能闻到坛前香炉里沉水香的苦，能看见最前头那红痣姑娘正冲她笑。
她举起骨匙，匙尖在汤锅里搅出涟漪：请双方诵念意愿书，愿者留名，不愿者退场。
我是青丘狐女阿胭。红痣姑娘往前走一步，声音清亮得像敲玉，愿以百年修为换腹中胎魂转生，从此不踏妖道，不入轮回，只守这孩子一世平安。
我是西河村农妇王秀娘。第二个女子掀开盖头，脸上还留着被丈夫抓出的血痕，愿以命换命，替难产而死的女儿再活三年，看她孩子叫一声外婆。
三十道声音叠在一起，像春溪破冰。
小桃的手不抖了。
她看见骨匙上的字在发光，照得汤里的孟婆汤泛起金波；她看见祭坛四角的引魂幡无风自动，把那些愿力卷成金色漩涡；她甚至看见快递箱在凌风背后浮起，箱面金纹如活物般游走到空中，把这些声音、这些光，都织进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里。
凌风低声说。
他能感觉到快递箱在发烫，箱内的契约之音正随着这些愿力疯狂生长。
三天前玄媚儿烧族谱时唤醒的那些母兽执念，此刻全化作了网里的丝线，把万界物流和这些人的命，牢牢拴在了一起。
青蚨子到——
一声尖细的虫鸣打断了仪式。
穿靛青道袍的虫修从树后转出来，手里捧着卷油皮纸册，纸边沾着暗褐色的渍——像是血，又像是虫尸的汁液。
他走到凌风跟前，指尖在纸册上轻轻一按，三只青蚨虫从纸里钻出来，绕着凌风的快递箱飞了三圈，才重新没入纸页。
《化形失败录·终篇》。青蚨子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三百四十七例实验记录，每例都标了失败节点和修正方向。他抬头时，凌风看见他眼眶通红，我不是为了赎罪。他说，我妹妹化形失败那天，他们把她扔进护城河里，说妖的命不值钱。
可她...她当时还剩三天能活。
凌风接过纸册。
纸页很沉，沉得像压了三百四十七座山。
他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批注里夹着根细小的狐毛——是玄媚儿的。
原来这些日子，青丘的守祠女君也在偷偷帮他整理案例。
他把纸册按在快递箱上，系统提示音立刻响起：检测到跨种族实验数据，是否生成【失败案例数据库】？
凌风说。
他看见青蚨子的指尖在发抖，便又补了句：技术顾问权限，允许你在监控下继续研究。
但每次实验前，必须提交风险评估。
青蚨子猛地抬头。
他的眼眶更红了，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对着凌风拱了拱手，转身时，道袍下露出半截虫茧——那是他新养的本命蛊，正泛着青金色的光。
凌小哥！
老钟的拐杖声响着，从河滩那头传来。
他怀里抱着个红布包，布角沾着泥，显然是刚从祖坟里挖出来的。
等走近了，凌风才看见红布里裹着七块残碑碎片，每块都刻着歪歪扭扭的古篆，拼起来竟是幅完整的青丘秘道封印图。
缺把钥匙。老钟用拐杖尖点了点图中央的凹槽，当年七家血脉一起炼的守诺印。
你要立规矩，就得有人替你守规矩。他掏出块碎玉，上面还沾着土，我太爷爷是守陵人，这是他临终前塞给我的。
他说，要是哪天有个背快递箱的小子来立规矩...就让我把这个给他。
凌风接过碎玉。
玉上的纹路和封印图凹槽严丝合缝。
他望着老钟花白的头发，突然想起三天前这老头蹲在驿站门口，用枯枝在雪地上画契约格式的模样。契约监察团。他说，首批成员，老钟你、小桃、寄魂郎。他指了指祭坛，以后所有跨种族契约，都得你们三人里至少一个在场见证。
老钟的手一抖，拐杖差点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拐杖，突然用袖子抹了把脸：我太爷爷要是知道...他守了一辈子的规矩，今儿能让个送外卖的小子立起来...他没说完，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变故发生在酉时三刻。
祭坛的愿力网刚收进最后一道意愿书，雪幕里突然窜出道黑影。
那是个蒙面修士，腰间挂着七枚铜铃，正抓着个灵窍女子的后颈往林子里拖。
女子的灵窍被封了，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腕上的愿力光带被扯得七零八落。
越线者——
寄魂郎的歌声像把刀，劈开了雪雾。
老人不知何时从槐树上跳了下来，手里的铜铃摇得山响：名除籍，魂禁行！
话音未落，祭坛周围的地缚灵全冒了出来。
有穿旗袍的女人，有戴瓜皮帽的老头，甚至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全挡在蒙面修士跟前。
更诡异的是，那修士体内突然浮出枚指甲盖大的阴功烙印——本是亮堂堂的金色，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最后地碎成了星子。
你...你动了阴司的烙印？修士踉跄着后退，声音里全是惊恐，这是只有判官能改的...
我没动阴司的。凌风站在祭坛顶端，快递箱在背后展开晶膜，我动的是万界物流他指了指修士腰间的铜铃，你上个月用这铃铛骗了三个孤魂去替你挡劫，我都记着呢。
修士的蒙面巾地掉了。
那是张苍白的脸，左脸有道蜈蚣似的疤痕——正是三天前在驿站外偷听的阴修。
他转身想跑，却被地缚灵们缠住了手脚。
小丫头拽着他的裤脚，奶声奶气地说：哥哥骗人，要打手心。
消息是随着夜风传开的。
戌时刚过，就有穿黄符道袍的小道童来报，说幽都各坊市都在传物流规矩；亥时二刻，玄媚儿派来的狐卫送来信鸽，说青丘的狐火比昨夜亮了十倍；子时整，凌风刚把柳七娘的日记原件投入焚文炉，系统提示音就炸响在脑海里：【缔约之音】完成首次全量共鸣，解锁成就：【规则之基】。
灰烬升天时，凌风看见快递箱的金纹又深了几分。
那些金纹不再是死的，倒像是活物，正顺着他的手臂往心口爬。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淡金色的纹路，和箱面的金纹一模一样。
西北方突然传来闷响。
凌风抬头，正看见冰渊方向裂开的冻土下，那条青铜古道缓缓升出地面。
道边的石俑眼睛全亮了，幽蓝鬼火里映出无数模糊的轮廓——是妖族英灵，正跟着某个声音低语：该争了。
老板...
小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凌风转身，正看见她倚在祭坛边，避煞袍的袖口滑下去，露出一截手腕。
雪色里，他清楚地看见，一道红痕正从她腕间往肩胛蔓延，像条活的蛇。
我...我好像有点累。小桃笑了笑，想抬起手，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祭坛的愿力网收得太急，可能...可能耗了点元气。
凌风没说话。
他走过去，把小桃抱进怀里。
她的体温烫得惊人，像揣了团火。
他望着她腕间的红痕，突然想起三天前快递箱夹层里那些母兽的记忆碎片——其中有个穿红嫁衣的少女，腕间也有这样的红痕。
雪又开始下了。
这一次，落在快递箱金纹上的雪，刚触到纹路就化了，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接住了。
而小桃腕间的红痕，还在往肩胛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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