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卷着北邙山特有的腐叶气钻进领口时，凌风正踩着外卖车的脚踏板，将最后一口凉透的豆浆灌进喉咙。
他仰头时，喉结在晨光里滚动，像块被揉皱的玉，而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下挂着的灰黑令牌——那枚融合了执念、魔血与他自身铜皮的东西，此刻正贴着他掌心发烫。
后座传来清冽的女声。
夜琉璃裹着他的外卖服，发尾沾着霜花，苍白的指尖掐进他腰间，这山在排斥我。
凌风握车把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体温在流失，像块被丢进冰窖的炭，明明还燃着，却只剩火星子在蹦跶。
自上次用魔血开碑门后，这魔女的血脉就在不可抑制地衰败，可她偏要跟着来——说是见证授法契约的完成，实则是怕他死在这堆破石头里。
快到了。他扯了扯嗓子，把风灌进的寒意压下去，等送完这单，我给你买三碗酒酿圆子。
加桂花蜜的。
夜琉璃没接话。但凌风能感觉到她搭在他腰上的手，悄悄松了半分。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异变陡生。
原本瓦蓝的天空突然裂开道缝，九道灰白色锁链从云里垂下来，每道锁链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古篆，像是被谁用巨笔蘸着雷火写上去的。
锁链虚影横贯云层，将北邙山罩成个囚笼，连鸟雀都惊得扑棱棱往林子里钻。
快递箱在他身后发出蜂鸣，红色警报在箱盖内侧的光屏上炸开：检测到主神级意志锁定，建议终止当前任务。
剩余安全撤离时间：03:59:58。
凌风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见过天条锁链的记载——那是上界用来约束下界的规则具现，除非犯了之类的大罪，否则根本不可能被锁定。
可他不过是个送外卖的，送的还是上古契约......
他们怕了。夜琉璃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病后的沙哑，却藏着魔族特有的锐芒，《葬雪诏令》的真正作用，是打破传承垄断。
那些高高在上的，最怕的就是人人可学
凌风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黄泉议会的律文，想起渡厄叟抛来的青铜铃铛，想起自己连夜发散的三百份送达确认书——原来从不是他在抢传承，而是他在替天地间所有没资格碰的人，抢一张签收单。
他问，不是问系统，是问自己。
快递箱的警报声更尖了。
可他却反手扣住箱扣，一声将箱子打开。
灰黑令牌被他悬在箱口，晨光照着令牌表面断裂又续接的纹路，像道愈合的伤疤。
本单为持令通行·定向投递，编号ZS001。他迎着锁链虚影抬头，声音不大，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收件方：上古人神共立法碑群。
拒收理由？
请出示天条原文！
话音未落，快递箱深处涌出一道金色流光。
那光不是普通的光，是物流轨迹——每道轨迹都缠着他送过的外卖单、盖过的送达章、甚至某次暴雨天给独居老人多送的热汤面。
金色轨迹冲天而起，竟在锁链虚影上撕出条缝隙，像把烧红的刀切开冻硬的牛油。
凌风猛蹬踏板，外卖车如离弦之箭窜进缝隙。
夜琉璃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却在穿过锁链的瞬间，低低笑出声：有意思，人类的，倒比神的更利。
缝隙在他们身后闭合时，北邙地宫的青石门楼已近在眼前。
三十六具全新碑奴列阵的瞬间，凌风的后颈泛起凉意。
这些石俑不再是残缺的，每尊都刻着完整的镇魂咒文，眼窝里跳动着幽蓝鬼火。
为首的碑奴统领更夸张——足有两人高，背上的断裂刀碑刻满诅咒符文，刀身还滴着暗褐色的，不知是石锈还是真血。
碑奴统领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磨，三十六具碑奴同时开口，《镇魂碑咒》的声波撞进空气，连风都被冻住了。
凌风感觉自己的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要费吃奶的劲，外卖车的钢圈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擦痕。
地脉共鸣！
一声惊呼从左侧石缝传来。
北邙童子扒着青苔爬出来，小脸煞白，它们靠地脉传声！
东南角第七根石柱里有声髓晶，砸了它阵法就乱！
凌风的眼睛亮了。
他想起三天前在野渡口，这孩子被山鬼追得摔进泥坑，是他顺手递了块驱邪符。
现在看来，这人情没白给。
看好！他心念一动，快递箱弹出块普通岩石。
【概念置换】启动的瞬间，岩石表面凝出层冰，竟和《葬雪诏令》的冰壳一模一样。
他运足力气将抛向碑奴阵眼。
哄——！
所有碑奴的鬼火眼同时转向假诏，刀碑上的诅咒符文疯狂跳动。
凌风趁机拽着夜琉璃闪到石柱群后，冲她点头：东南第七根，最粗的那根，带紫斑的。
夜琉璃擦了擦嘴角的血——她刚才强行用魔血维持人形，此刻连站都站不稳。
但她还是咬着牙，指尖凝聚起幽绿魔焰。的一声，魔焰精准砸在石柱中段。
石屑飞溅中，块鸽蛋大的晶簇掉出来。
那晶簇泛着诡异的粉，还在震动，显然就是声髓晶。
阵法顿时乱了套，碑奴们的咒文开始跑调，有的念前半句，有的念后半句，空间凝滞的力道像漏了气的气球，地散了。
凌风扛起夜琉璃冲进地宫，背后传来碑奴统领的嘶吼，逆者！
逆者！
核心碑室的门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时，凌风差点没站稳。
原本悬浮玉简的位置空了，只剩块青铜基座，基座上刻着和他令牌一模一样的断裂纹路。
来了。他低声说。
夜琉璃倚着墙，额角全是汗，却还是扯了扯他衣角：小心，这基座......有死气。
凌风没答话。
他取出灰黑令牌，轻轻按进基座凹槽。
猩红纹路瞬间爬满基座，像活过来的蛇。
一道古老机械音在头顶炸开：验证通过。
持令者身份：代行授法使。
任务确认：交付《葬雪诏令》原件。
他深吸一口气，从快递箱里捧出那卷千年寒冰诏书。
诏书表面的冰开始融化，露出里面游动的黑雷——那不是雷，是契约的纹路。
当诏书触到基座的刹那，整座地宫剧烈震动，碑林上的古字纷纷脱落，化作金粉飘向诏书。
放肆！
炸雷般的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凌风抬头，只见十丈高的石像踏碎穹顶而下，双目嵌着的玉珠射出冷光，正是尸解真人的真身！
他抬手间，三道赤红火印破空而来，分别是，所过之处，岩石融化，空气燃烧。
夜琉璃想扑过去，却被凌风一把拽到身后。
他望着逼近的火印，突然扯开快递箱，将里面所有关于《九狱淬身经》的信息流全放了出来——青蚨子用虫文抄录的笔记在飞，水烟娘灵魂契约里的修炼感悟在飘，连苏婆婆手札里铁骨畸变案例的纸页都发出幽光。
这些数据光点环绕碑林，竟组成幅庞大的图谱，每道光线都连着某个接收者的名字：青蚨子·虫修水烟娘·阴灵苏婆婆·凡人......足足三千两百一十五个！
基座的机械音再次响起：检测到三千两百一十五例合法接收记录，满足广传非滥授条件。
《九狱淬身经》全篇正式解封。
话音未落，原本空着的位置突然出现九十九道玉简光影，分别射向不同方位的接引碑。
尸解真人的火印在半空凝滞，他踉跄后退，玉珠眼裂出细纹：你......竟让这等凶法，成了人人可取的快递？
不是凶法，是选择。凌风收起空了的诏书基座，目光扫过那些正在接收玉简的碑林，现在，每个人都能决定——要不要接这一单。
尸解真人还想说什么，可他的石像身体开始出现裂痕。
北邙地宫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碑奴们的嘶吼、地脉的轰鸣、还有快递箱偶尔发出的订单已送达提示音，混作团乱麻。
夜琉璃拽他的手突然松了，我撑不住了......
凌风这才发现，魔女的指尖正在透明化，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他咬着牙背起她，冲进地宫暗道。
背后传来尸解真人最后的怒吼：此例一开，再无秘密......
等他们钻出地宫时，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灯火在山脚下明明灭灭，像串被揉碎的星子。
凌风把夜琉璃塞进外卖车后座，刚要发车，左臂突然传来剧痛。
他低头，看见皮肤正在龟裂，从裂缝里渗出暗金液体，带着股说不出的烫——像是某种力量，正在他血管里苏醒。
回去......他抹了把汗，踩动踏板，先给你买酒酿圆子......
夜琉璃没回答。
她靠在他背上，望着他左臂渗出的暗金液体，眼底闪过丝困惑——那颜色，像极了魔族皇室血脉复苏时的征兆。
可凌风是人类，怎么会......
山风卷着她的碎发，将那句未说出口的疑问，埋进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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