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晴光万顷。
静庐后院一方狭崖，崖畔老梅已谢，青杏才豆大。
厉岚晨起练剑，汗透薄衫，仍一招一式崩石裂山。
百步外，椋蕊挽断竹做了个弹弓，以杏子作弹，地射落一枚，正好砸在少年肩头。两人相视大笑，笑声惊起崖下栖鹤。
这几日，空签郎三字已随风传遍江湖——酒馆茶肆、说书弹词，处处拿他当笑柄。大雪坪众人索性闭门不出，窝在静庐陪厉岚苦修，也算躲个清静。
晨光照剑，青冥泛起霜辉。厉岚收势，吐纳成雾，忽闻一缕琴音自云外来——
铮——
音若游丝，却震得人耳膜生疼。
崖外石径，红衣自雾中浮现。柳眠抱琴，一步一音，衣袂猎猎，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她抬眼，眸光落在不远处那道墨色身影——错华正倚松看书，扇坠轻摇，仿佛对杀机浑然未觉。
错公子。柳眠停步，指尖压弦，问剑大典都结束几天了，也不来见我，莫不是怕了吧？
错华合书，笑意温雅：我们大雪坪现在可是臭名昭着，出去不得。
“在下前先折了姑娘爱琴，心中甚是难安，此物还请收下。”
袖中滑出一物——竟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鸢，上以工笔绘七弦，栩栩如生。
他指尖一弹，纸鸢乘风而起，盘旋在二人之间，虽然不是真琴，但心意在此。
柳眠冷哼，掌心真气暗吐，纸鸢地化作齑粉：我要的是真琴，不是儿戏！
“咳咳”，错华尴尬咳嗽几声，“你也知道，我虽然是左护法却没在天界山呆几天，因此这月钱是一分没有的，所以你懂的。”
“在比试一番，你赢了就宽松你一段时间，如果你输了，呵呵，我师父可是想你的紧。”
最后一个字出口，音已化刃。铮然一声，一道半月形音刃切开湿雾，直取错华咽喉。
错华脚步不动，手腕微抖，折扇“哗”地展开，扇面空白处涌出一团浓墨，墨汁迎风化作一面圆盾，盾面山水倒悬——
“墨书·山河逆。”
音刃斩入逆山河，像石子坠入深水，只溅起几圈涟漪，便被墨色吞没。下一瞬，山河图景倒卷而出，化作一条墨龙，龙须飞扬，直扑柳眠。
柳眠旋身，红袖鼓荡，五指在琴弦上重重一拂——
“玄戈·破阵！”
琴音炸开，七道赤红光弦离琴而出，光弦在空中交错成戈形，与墨龙正面相撞。轰然巨响里，墨龙被光戈当胸劈开，化作漫天墨雨；光戈亦被龙尾扫断，碎成流火。
十丈外，厉岚等人躲在石屏后偷窥，看得心惊肉跳——
曹旭扛着九环刀，咂舌：乖乖，这等于多少个老子啊！
椋蕊握紧短弓：要是错华输了，咱们冲不冲？
厉岚目光炯炯：吃瓜就行，两口子吵架正常。
柳眠抱琴侧肩，左手按弦，右手陡然一划——
“清商·乱！”
音波再变，不再凝刃，而是化作千丝万缕的细线，线线如针，铺天盖地向错华罩去。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错华脚尖一点，身形如鹞子翻身，急速后掠。同时左手一抛，折扇脱手升空，扇骨节节碎裂，化作三十六根墨羽；墨羽在空中疾书，每一根都写就一个“镇”字——
“墨书·镇！”
三十六“镇”字同时亮起，化作三十六方墨印，像三十六颗小型星辰，迎向音丝。叮叮当当之声密如急雨，音丝被墨印逐一震断，化作流萤飞散。
柳眠眸光一冷，指节骤沉，琴音由清转浊，由浊转沉，像万军踏夜——
“十面·埋伏！”
音波化形，地面柳絮被震得浮空，凝成无数持刀兵俑；兵俑借音驭雪，刀锋森然，自四面八方向错华围杀。
错华双指并拢，以血为引，在虚空连点数下——
“墨书·将相和。”
墨迹挥洒，化作一员黑甲将军，将军横刀立马，刀背一震，发出龙吟般的颤音，刀光如雪，所过之处，兵俑如雪入沸汤，纷纷崩散。
将军亦在连斩数佣之后，身形渐淡，最终与兵俑同归于尽。
第二轮交锋，再成平手。两人之间，只余一地龟裂的青玉，裂缝里还冒着丝丝白雾，像未熄的战火。
柳眠轻喘，指尖血珠连串滴落，琴弦染血，声音却愈发高亢：“错华，第三招——你若接得下，我掉头便走！”
错华以手背拭去唇角血迹，笑意张狂：“请！”
柳眠忽然收琴，横膝而坐，十指同时按弦，却久久不弹。崖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万籁都在等待那一声石破天惊。
错华瞳孔微缩，心底警铃大作。他双手急合，残存真气自袖中涌出，凝为一头三丈墨麒麟，麒麟背生双翼，将他整个人护在腹下。
下一瞬，柳眠睁眼，指尖骤落——
“无声·惊鸿！”
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极细极亮的红线，自琴头激射而出，像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刹那，被一缕朝阳割开。红线所过之处，空间本身被切开一道漆黑裂缝，裂缝边缘，日光、山风、皆被吞噬成虚无。
墨麒麟只挡了半息，便被红线当胸洞穿；红线余势不竭，直取错华心口。
生死一线，错华猛地侧身，红线擦胸而过，割开他青衫，在他锁骨下方留下一道焦黑血槽。
血槽边缘，皮肉翻卷，却诡异地没有血流出——仿佛那一瞬，连血液都被音线蒸发。
错华踉跄后退三步，低头看着胸口伤痕，忽然笑出声，越笑越大声，笑声在崖壁间回荡，带着淋漓痛意：“好一个‘无声惊鸿’！柳眠，你赢了半招。”
柳眠收琴，指尖仍在滴血，却不再咄咄逼人。
她转身，红衣在夜风里翻飞，像一朵远去的火莲：“错华，下次见面，我要你带来我的琴，再弹一曲《阳春白雪》。”
错华目送她背影：“好。下次，我弹，你听。”
月色斜照，崖顶归于寂静。远处，躲在松林后的厉岚几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人影远去，琴音犹绕崖谷。错华回身，见厉岚等人齐刷刷探出脑袋，不禁笑骂：偷看够了？回去练剑！
厉岚挠头，小声嘀咕：你打情骂俏还不让我们看了。
错华以扇柄敲他后脑：比试近在眼前，还有心情在这里玩闹！
笑声回荡在崖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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