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天界山百年一遇的“封策大典”定于辰正。
擎穹峰高万仞，石阶九折，每一折皆悬一柄古剑，剑身铭刻历任山主名讳，风过时发出清越龙吟。
厉岚一行才到山脚，便觉寒意透骨。
崖畔聚满弟子，目光或讥或妒，像无数细小冰锥。
“看，那便是‘空签郎’。”
“听说他连剑都未出，便白捡了冠首。”
“嘿，今日封策，可有好戏看。”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钻入耳中。
厉岚低头走在最后边，每上一级石阶，便有人嘲讽一声；每拐过一道回廊，便有弟子以指弹剑，发出“叮”地一声轻嘲。
厉岚目不斜视，只在心里默想叶停云教诲——
“剑未出鞘，先伏己心。”
椋蕊握弓的手背浮起青筋，错华“啪”地合扇，笑意冰凉：“莫不是想和我比试比试？”
曹旭扛刀，刀环哗啦一声，咧嘴道：“老子一刀一个，省得麻烦。”
满堂弟子噤若寒蝉，在不敢多言。
厉岚却摇头，声音轻得像雪落：“让他们说。几日之后，这些话会自己咽回去。”
……
三声钟响，谢疏素衣墨氅，自云阶缓步而下，身后跟着十二名抱剑童子。
“奉天界山旧谕，今封新策，以镇山门——”
声音不大，却借剑阵传至百里。
台下十万弟子同时俯身，只余风雪呼啸。
第一封：右护法
“椋蕊，以弓问道，箭心如月，可鉴风雪。
今封右护法，执掌‘天箭司’，统三千射潮剑士，赐‘绛影弓’，有先斩后奏之权。”
金册展开，一缕赤光化作小弓，没入椋蕊眉心。
她单膝跪地，绛衣猎猎，声音清澈：“领策。”
第二封：左护法
“错华，墨里藏雷，扇下生风，一人镇一城，一笔断江流。
今封左护法，执掌‘墨麟司’，监内外暗谍，赐‘千秋墨’，可先斩后奏。”
墨色麒麟自虚空奔出，俯于错华足边。
他以扇击掌，笑吟吟道：“多谢代山主，多谢……诸位长老。”
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曾讥他“风流废物”的弟子纷纷低头。
第三封：执剑长老
“叶停云，昔年斩堕神，一剑平山河，虽残躯，风骨不减。
今封执剑长老，位同山主，掌‘剑律’，可判长老以下任何人之罪，赐‘青冥’为律剑，先斩后闻。”
青铜古镜自天外飞来，悬于叶停云头顶，镜光洒落，照得他空袖生辉。
他端坐轮椅，只抬手轻抚青冥，声音沙哑却透金石：“剑律无情，诸位——慎行。”
第四封：星穹御史
“陆长清，胸藏万卷，星辉入怀，以文载道，以字镇魔。
今封星穹御史，掌文库、编剑史、录群籍，赐‘天界山律令’，其青灯亮处，即为天界山门规。”
一纸律令自他袖口飞出，律令在纸上呈现出金色纹路，显的神圣无比。
陆长清微笑，指尖轻拨灯芯，火光化作漫天小篆，没入在场所有人识海——
“今日策封，皆入剑史，违者，史笔如刀。”
第五封：镇界副史
“曹旭，刀背扛山，刀锋饮血，九环一响，万邪辟易。
今封镇界副史，掌刑杀、镇外敌，赐‘裂天刀’，可斩一切叛山之人。”
九环刀自动出鞘，刀背红绸化作血龙，缠住曹旭右臂。
他哈哈大笑，声震云海：“老曹以后砍人，也算师出有名！”
……
金册翻至最后一页，却忽然停住。
谢疏抬眼，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最末那位年纪轻轻却有一缕白发的少年身上。
“厉岚，问剑大典，气运加身，未染血而登顶，争议汹汹。
长老阁议——”
他声音一顿，十万弟子屏息。
风吹得少年衣角猎猎，像一面将折未折的旗。
“暂不予策封。
三日后，辰正三刻，设‘百剑擂’。
凡我天界弟子，皆可挑战魁首。
若厉岚连胜百场，不失一剑——
即日立为少山主，授‘天界印’，承剑律，镇山门！
若败——代山主令收回，大雪坪众人即刻下山，永世不得再踏入天界山半步！”
声音落地，云海寂静三息，随后爆出山呼海啸——
“百剑擂？公平！”
“空签郎，可敢接？”
“三日？我看他连三招都撑不住！”
厉岚缓缓吐出一口白雾，上前一步。
他未看谢疏，也未看台下，只抬头看着穹顶。
少年抬手，并指如剑，于虚空轻轻一划——
“我接。”
没有豪言，没有激愤。
只有剑意一缕，自他指尖升起，像初春暖阳，不炽，却足以融雪。
那一刻，十万张嘴忽然安静。
他们听见少年低声补了一句：
“百剑之后，若我仍立——
我要在座诸位，明白‘空签郎’三字并不是耻辱，而是我的勋章。”
厉岚看着众人，深吸一口气：“天界山山主，我来当！”说罢转身离去。
无数目光，齐刷刷转向殿外那道少年背影。
厉岚立于阶下，青冥剑横于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头，目光穿过丹陛，穿过金殿，穿过十年风雪，与谢疏遥遥相接。
那一瞬，少年眼底没有怯，只有剑——
剑尖指天，剑锋指心。
叶停云看着一步步成长的少年，露出欣慰的笑容。
……
封策散场。
众人踏云阶而下，所过之处，弟子纷纷退避，目光复杂——
嫉妒、敬畏、期待，像冰层下暗涌的春水。
椋蕊快走两步，与厉岚并肩，小声道：“怕吗？”
少年摇头，白发被夕阳染成金色：“怕的是他们不来得够快。”
错华以扇击掌，哈哈大笑：“三日后，咱们大雪坪，可要好好热闹一场。”
曹旭刀环哗啦一声，咧嘴：“没想到咱们小个子这么会装！属实是给老曹惊艳到了。”
陆长清抬眼，望向远处云海，轻声道：“那几日必定是无比精彩的。”
叶停云抚过青冥，声音低哑：“天界山……也该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了。”
云海尽头，落日沉山，像一柄将出未出的剑。
而剑尖，正指向三日后——
百剑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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