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大捷的消息如春风吹散了笼罩在京城上空数月的阴霾。
但金銮殿之上的气氛却如凛冬一般，冰冷而又暗藏杀机。
今日的早朝气氛看似平静实则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场早已无可避免的风暴的降临。
朝会刚刚开始，在几项无关痛痒的政务奏报之后。
兵部尚书郑修按捺不住了。
他迫不及待地从文官队列之中，抢步而出！
他手持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疏，脸上带着一种“为国为民，为天下将士请命”，慷慨激昂的神情，朗声奏道：
“启奏陛下！虎牢关大捷，蛮族授首，此乃我大周开国以来，未有之盛事！三军将士，无不为之振奋！”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沉痛起来，“据老臣所知，我那数万浴血奋战的北伐将士，至今，尚未得到朝廷的一丝一毫的正式封赏！甚至，连许多本该按时发放的粮饷，都因为战时仓促，而有所拖欠！此举，长此以往，恐寒了前方将士之心啊！”
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词严，大义凛然。
他随即抛出了他真正的议案。
“故而老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由我兵部，会同户部，即刻组建‘军功核定司’，奔赴前线，仔细核定每一位将士的斩首之功，清查账目，清发拖欠之粮饷！为所有北伐的有功将士，叙功封赏！”
“以彰我皇朝天恩浩荡，不负将士一片忠心！”
郑修的话音一落。
他身后以权相李嗣为首的整个文官集团，立刻齐刷刷地出列附议！
“臣等，附议！”
他们的算盘，打得是震天响！
第一，抢夺封赏权，只要将封赏大权，从太子叶玄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北伐大都督府手中，重新抢回到兵部，就等于从根本上，斩断了叶玄与那支百战精兵之间，最直接的利益捆绑！从而瓦解他对于军队的绝对掌控力！
第二，制造“财政难题”，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经历了江南大疫和北境大战，如今的国库，早已空虚到了极点！他们在这个时候，故意提出“立刻清发粮饷”，就是要把“朝廷拿不出钱”这口天大的黑锅，甩给刚刚监国理政的叶玄和皇帝！
第三，占据“道德高地”， 他们打着“为将士请命”的旗号，可谓是师出有名，太子叶玄如果敢于反对，那就是“刻薄寡恩，不恤功臣”，会瞬间失去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军心。
一时间，金銮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那个身着白蟒袍静静地站立在百官之前的太子叶玄身上。
这是一个两难甚至可以说是必输的死局。
所有人都想看这位刚刚创造了军事奇迹的“神仙太子”，将如何应对这来自朝堂之上，第一次正面政治绞杀。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叶玄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为难或愤怒。
他甚至还抚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赞叹。
他微笑着开口说道，声音温润如玉，充满了赞许。
“郑尚书所言，真乃金玉良言，深得我心！”
“将士们在前方，为国为民，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他们，是该赏！”
“而且要大赏！重赏！特赏！”
“孤，完全赞同郑尚书的提议！父皇，儿臣恳请，即刻封赏三军！”
叶玄这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赞同”，瞬间就让郑修和权相李嗣，全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准备好的一大堆，关于“将士疾苦”，“民心向背”，用来进行“道德绑架”的滔滔说辞，在这一刻瞬间全都被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郑修，还沉浸在那股“一拳打空”的错愕与憋闷之中，以为自己即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手的时候。
叶玄的话锋，陡然一转！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声音也陡然变得冰冷。
“不过……”
“我大周立国百年，向来，是赏罚分明！”
“在讨论，‘如何赏’这个话题之前……”
他的目光直直地，刺向了那个脸色已经开始有些变化的兵部尚书郑修！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来，算一算……”
“在这次北伐之中，那些不但不该赏，反而应该重重处罚的旧账呢？”
他没有给任何人反应和插话的时间，直接对着身后肃立着的林破虏，使了一个眼色。
林破虏会意，他从宽大的将军袍袖之中缓缓地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早已被磨损得看不出原样，甚至还沾染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暗红色血迹。
林破虏手捧着这本册子，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北伐大都督府，镇北将军林破虏，有本启奏！”
“此！乃我神策军，在北伐期间，逐日逐条，详细记录下的，由兵部，户部以及沿途各州府，在军备，粮草，军令下达等事宜之上……”
他一字一顿，声音之中，充满了无尽的杀意与愤怒！
“所有克扣粮饷，延误军令，以次充好，贪墨腐败的一本血账！”
叶玄随即，对着龙椅之上的皇帝，躬身奏请：
“父皇！此账本所记，每一笔，每一条，都事关重大，甚至关乎数千将士之性命！”
“为免口舌之争，为让某些大人，输得心服口服！”
“儿臣已于昨日请旨，传召了几位能为这本血色账本，亲自作证的客人！”
“此刻他们正在殿外等候！”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缓缓点头：“准奏！宣！”
片刻之后。
在满朝文武那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独臂老将，新晋的“虎威将军”张铁山，以及数名在虎牢关之战中，功勋卓着，但身上却都带着无法磨灭伤残的寒门将领代表。
身着那套还未来得及清洗，依旧沾染着斑斑血迹与尘土的破旧战甲。
一步一个血印地缓缓地，走上了这座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他们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手中捧着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呈了上来。
那把早已被叶玄当做“证物”的断刀，那件被蛮族弯刀，轻易劈开如同纸糊一般的“破甲”以及一份份由随军书记官用血泪写就记录着他们的战友因为“补给不到位”，“兵器不堪用”而惨死在沙场之上的“阵亡名单”。
金銮殿上。
一边是衣冠楚楚，养尊处优，刚刚还在为“封赏权力”而高谈阔论的兵部堂官。
另一边是浴血归来，伤痕累累，沉默不语的前线英雄。
一边是关于“朝廷规矩”的政治算计。
另一边是“带血的账本”，“折断的兵器”和“无辜枉死的英魂”。
叶玄缓缓地走到了那个，脸色已经和死人无异，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的兵部尚书郑修面前。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郑尚书。”
“现在，你还觉得…我们，应该先谈‘封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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