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从城南“柳巷胡同”那个不起眼的茶摊回来之后，权相长子，当朝翰林院大学士李昭便一直坐立不安。
钱万里那句“二公子最近很活跃似乎有什么泼天的大富贵要来了”的耳语在他的脑海中，日夜回响。
他动用了自己在文官集团之中，经营了十数年的所有人脉，开始暗中调查。
结果让他不寒而栗，他查到自己那个一向有勇无谋的弟弟李显，最近与京城禁军系统的几位中下层将领，来往得异常过密！
他甚至还查到李显曾不止一次地在深夜秘密潜入过那个，本该是禁地中的禁地——圈禁着四皇子的“静心苑”！
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更加巨大的不祥预感死死地笼罩了他的心头。
傍晚，李昭以“为父亲请安，并请教几处经义上的疑难”为名，走进了父亲李嗣那间，除了他和弟弟之外，任何人都不许擅入的书房。
书房之内，他看到父亲正背对着他与几名看起来像是军中将领的心腹幕僚，围着一张巨大的京城布防图，低声地商议着什么，看到他进来，李嗣的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立刻挥手让那几名心腹将地图迅速卷起藏匿了起来。
他的神情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漠。
“父亲，儿臣近来听闻，京中气氛似乎有些紧张，儿臣还听说……二弟他好像在军中有些……大动作？”
“后日便是皇家秋狝大典，届时百官随行，朝中空虚，是否需要儿臣在文官集团那边，提前做些策应？”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试探父亲的口风。
“军务之事，你不懂。”
“不必多问。”
“可是父亲！此事非同小可！或关系到我李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生死存亡啊！”
李嗣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与轻视。
“你的任务就是读好你的圣贤之书！管好你手下那些只会摇唇鼓舌的‘笔杆子’！”
“其他的事有我和你弟弟在！”
“天色已经晚了，你退下吧。”
这番对话彻彻底底地浇灭了李昭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幻想与温情。
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李昭，这个饱读诗书，为家族苦心经营了十数年文官人脉的长子在父亲的心中，终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那间充满了权谋与冰冷的书房，心中只剩下了一片绝望。
当晚，李昭独自一人在他自己院子里的凉亭之中，一杯接着一杯地饮着苦涩的闷酒。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际，一名心腹下人，悄然来到他的身后，低声禀报：
“大公子，府外有人求见。”
“不见！”
“那人说……他姓钱，是四海通的钱掌柜，还说他能解公子，今日之忧。”
李昭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密室之内。
钱万里，依旧是一身儒商的打扮，脸上挂着商人独有的和善微笑。
他没有进行任何的寒暄。
而是，直接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卷宗轻轻地放在了李昭的面前。
“大公子这是我们‘天网’在过去十二个时辰里，截获的一些您或许会感兴趣的有趣的东西。”
李昭将信将疑地展开了卷宗。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收缩成了针尖。
卷宗之上，赫然是李显与七名禁军核心校尉，用鲜血画押的“血盟书”的影印副本，以及一张由四皇子叶洵亲笔写给李显的承诺“事成之后，封你为并肩王，共享天下”的催命信！
钱万里看着李昭那张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悠悠地开了口。
“大公子，看来，二公子他已经把你们李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脑袋，都重重地押上了这张他根本赢不了的赌桌了啊。”
“您，想过没有？”钱万里的声音，变得愈发的冰冷“此事若成，登基称帝的是四皇子，手握京城所有兵权的是‘并肩王’李显。”
“而您这位‘前朝太子’的大舅哥，饱读诗书，在文官集团之中，威望甚高的长公子将是他们眼中最碍事，最不稳定的因素也是第一个要被‘清理’的对象。”
“此事若败，”钱万里笑了笑，那笑容却充满了残忍，“谋逆大罪，李家满门抄斩，诛灭九族，您这位才高八斗的翰林院大学士自然也难逃一死。”
李昭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必死的绝境。
钱万里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叶玄为他准备的唯一的“橄榄枝”。
“殿下说了。”
“他一向敬佩大公子的经世之才，他要的只是李嗣相国一个人的命和他背后那个早已腐朽的旧制度的陪葬。”
“殿下未来的新国不需要一个新的‘权相’来与他分庭抗礼，掣肘自己。”
“但是……”
钱万里一字一顿，声音之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诱惑。
“他未来的新国却迫切地需要一个能为万民理财，为天下开太平的百官之首！”
“百官之首”！
“宰相”！
这四个字彻底地击溃了李昭最后的那一丝心理防线。
他知道，这是他从一枚随时可以被家族牺牲的“废棋”，一跃成为真正“棋手”的唯一机会，也是他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之中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秋狝大典的前一夜。
相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李昭以“为父亲分忧，提前整理明日秋狝所需之文书”为名，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这间本该是禁地的书房。
他趁着父亲李嗣，进入更深处的密室与李显等人进行最后密议的机会。
他用一双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从一个他早已通过收买父亲近侍而探知到的上了三重锁的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份详细记录了此次政变所有兵力部署，行动时间，暗号乃至后续计划的“行动计划书”。
这份计划书纸张还是新的甚至还带着墨香。
但拿在他的手里却感觉滚烫无比，仿佛是一块足以将他也足以将整个李氏家族都焚烧殆尽的烙铁。
他将这份凝聚了整个家族所有疯狂与野心的“投名状”，在那座他生活了三十年的相府的后门之外亲手交给了那个，早已在黑暗之中等候多时的钱万里的心腹亲信。
完成交易之后，李昭一个人无力地靠在了那冰冷，沾满了青苔的墙壁之上。
浑身都早已被冰冷的汗水所彻底浸透。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从他递出这份计划书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踏上了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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