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鸿离去已三日。
襄阳城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虽胜，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与难以言说的茫然。城墙的修补、伤员的救治、百姓的安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那块由林惊鸿最后留下的、名为“绝对虚无”的区域，以及他离去时那孤绝而濒临崩溃的背影。
校场中心，那片直径约十丈的“虚无”依旧存在。它不是黑暗，也不是空洞，而是一种视觉上的“缺失”，仿佛世界的画布在那里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阳光照射其上，不会反射，不会漫射，只是单纯地“消失”；声音传入其中，不会有回响，只是彻底沉寂。有胆大的士兵尝试将长矛探入，矛尖触及那片区域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乌有，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自此，再无人敢靠近，那里成了襄阳城内一个沉默而恐怖的禁区，时刻提醒着众人，曾有一位执掌“归寂”之力的人间神魔在此奋战、离去。
郭靖站在城头，望着南方连绵的群山，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沉重与忧虑。他吩咐下去，严密封锁林惊鸿离去的具体方向和状态，对外只宣称林大人力战重伤，需觅地静养。他深知，林惊鸿此刻的状态，既是巨大的威慑，也是致命的弱点。若让蒙古或那诡异的寂灭圣教知晓其虚弱与去向，后果不堪设想。
“蓉儿，凝霜情况如何？”他转身，看向走上城头的妻子。
黄蓉脸上带着倦色，轻叹一声：“性命无碍，但神魂受损极重，一直昏迷不醒。我以九花玉露丸吊住元气，又请朱师兄以佛法温养其灵识，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只能看天意了。”她顿了顿，低声道，“那‘无垢剑心’之法，近乎燃烧神魂，她是为了惊鸿……”
郭靖默然，虎目望向城内苏凝霜休养的小院方向，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刚烈女子的敬佩与怜惜。他想起苏凝霜昏迷前那决绝的眼神，又想起林惊鸿离去时冰冷的回眸，只觉造化弄人，心中怅然。
“杨过那孩子呢？”郭靖又问。
“自那日后，便一直在城外密林练剑，几乎不眠不休。”黄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性子执拗，亲眼目睹惊鸿那般力量，又见凝霜重伤，心中怕是憋着一股劲，想要变得更强。我观他剑意，愈发凌厉孤绝，进境极快，但……也愈发让人看不透了。”
郭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尤其是杨过这样的璞玉，经历此番磨砺，或许能破茧成蝶。
---
襄阳城外，密林深处。
瀑布如银河倒悬，轰鸣着砸入深潭。杨过赤着上身，立于瀑布之下的一块巨岩上，任由万钧水流冲击着身体。他紧闭双眼，并非在锤炼肉体，而是在感受。
感受水流中蕴含的、沛然莫御的力量与永恒的流动。
感受岩石在水流亿万次冲刷下的坚韧与沉默。
感受风中带来的、远山的气息与草木的呼吸。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林惊鸿与九幽骸骨魔那超越想象的战斗画面，回放着那“永劫冰尘”抹除一切的恐怖威能，回放着苏凝霜施展“无垢剑心”时那空灵决绝的身影。
“力量……守护……”他喃喃自语。
林惊鸿的力量，走上了寂灭与终结的极端，虽强，却让人恐惧，最终连自身都几乎无法承受。苏凝霜的守护，不惜燃烧自我，虽可敬，却太过惨烈。
那他的路，该在何方？
玄铁重剑静静地插在潭边，黝黑的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这柄剑，代表着重、拙、大，代表着以力破巧。但此刻，杨过觉得，这还不够。
他回想起那日林中，那神秘白衣女子点在他眉心的一指，那强行引动他自身剑意的感觉。那并非传授，而是开启。
“你的路，不在模仿他人，而在找到你自己。”
找到我自己……我杨过，是谁？
是西毒欧阳锋的义子？是桃花岛的弃徒？是郭伯伯的侄儿？还是……只是一个想守护心中所珍视之物，却屡感无力的少年？
不！我就是我！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心田！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四射，那孤傲的剑意不再仅仅是凌厉，更添了几分洞彻本心的澄澈！
他不再抗拒脑海中那些纷乱的记忆与情感——母亲的温婉与早逝，欧阳锋的疯狂与偶尔流露的温情，郭靖黄蓉的教诲与复杂关系，小龙女（此处尚未相遇，但可作为其内心对纯粹与宁静的向往象征）的模糊身影，对林惊鸿力量的忌惮与对苏凝霜遭遇的痛惜……所有这些，好的，坏的，痛苦的，温暖的，都构成了他杨过的独一无二！
“我的剑，当入我心！”
“可刚可柔，可拙可巧，可守护，亦可斩断！”
“不为模仿谁，只为……践行我道！”
他长啸一声，声震林樾！身形自瀑布下一跃而出，凌空握住玄铁重剑！这一次，他挥出的不再是单纯刚猛的劈砍，剑势之中，竟隐隐带上了瀑布的连绵、风的灵动、山的沉凝，以及那份独属于他的、百折不挠的孤傲与复杂！
剑光闪烁，不再是单纯的黑色，竟隐隐泛出一种内敛的、仿佛历经沧桑的暗金光泽！剑气纵横，将瀑布水流切割、牵引，时而化作怒龙咆哮，时而化作绕指柔丝！
他并未创出什么新的剑招，但玄铁剑法在他手中，已然开始蜕变，融入了他的“意”，他的“道”！这便是属于他杨过的，黯然销魂掌（未来）的剑法雏形——百劫孤心剑！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终南山，活死人墓……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答案。
---
与此同时，残宋盟一处隐秘据点。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位核心长老凝重的面容。主位之上，一位身着儒衫、面容清癯、目光却锐利如鹰的老者，正是苏凝霜之父，残宋盟盟主苏星河。他手中捏着来自襄阳的数份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凝霜重伤昏迷……林惊鸿魔化离去……九幽骸骨魔……寂灭圣教……”他每念出一个词，空气中的寒意便加重一分。
“盟主，”一位长老沉声道，“小姐为那林惊鸿做到如此地步，险些身死道消，而那林惊鸿，力量虽强，却已堕入魔道，行事莫测，实非良配，亦非我残宋盟可控之力。不如……”
“不如什么？”苏星河抬起眼，目光如电，打断了他，“趁他虚弱，除之后患？还是与那寂灭圣教一般，试图掌控这股力量？”
那长老被他目光所慑，讷讷不敢言。
苏星河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我苏星河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护我汉家山河。凝霜那孩子，随她本心而行，她既选择不惜性命助他，我这做父亲的，便信她的选择。”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林惊鸿之力，确已非人，然他此次重创魔物，逼退蒙古，于襄阳，于大宋，有功无过！他此刻离去，必是寻求解决自身隐患之法。我等此刻若行落井下石之事，与禽兽何异？又如何对得起凝霜的付出？”
“可是盟主，若他彻底失控……”另一位长老担忧道。
“那便是另一回事了。”苏星河眼中寒光一闪，“若他真成祸世魔头，我残宋盟纵然拼尽一切，亦要将其铲除！但，不是现在！”
他顿了顿，下令道：“传令下去，一，倾尽全力，搜寻天下能人异士、灵药秘法，务必治好凝霜！二，动用一切暗线，查清‘寂灭圣教’的底细，尤其是那‘圣主’的真实身份与目的！三，严密关注林惊鸿可能的去向，但只可远观，不可打扰，更不可与之为敌！一切，待凝霜醒来，再行定夺！”
“是！”众长老齐声应命。
苏星河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一人时，他才卸下威严的面具，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担忧。他走到桌边，拿起一枚与苏凝霜腕铃款式相似、却更为古朴的银铃，轻轻摩挲着。
“霜儿……爹一定会救醒你……至于那林惊鸿……唉，是缘是劫，皆看你二人造化了……”
---
千里之外，终南山地界，一处人迹罕至的寒潭之畔。
林惊鸿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相较于离开襄阳时，已经平稳了许多。三日不眠不休的赶路与压制，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此处寒气极重，与他的玄冥真气隐隐相合，能稍微缓解他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冲突的力量带来的痛苦。但他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寒气的刺激，同样会引动魔种的活跃。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怀中那布满了细密裂纹、光泽全无的寒心佩。这枚陪伴他多年，承载着师门传承与希望的玉佩，此刻仿佛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师父……弟子……让您失望了……”他低声自语，冰冷的声音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沙哑与……迷茫。
他追求力量，是为了守护，是为了完成师父遗愿，寻找岳王墓宝藏，助郭靖守襄阳。然而，力量却将他推向了与初衷相悖的道路——一条通往寂灭与孤绝的魔道。他拥有了足以扭转战局的力量，却也失去了作为“人”的羁绊与温度，甚至险些亲手摧毁他所想守护的一切。
这力量，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太初寒寂章》的终极，真的是万物归无吗？那与魔种的毁灭欲望，又有何区别？
他内视己身，那魔种如同一个贪婪的黑色旋涡，盘踞在丹田，不断汲取着周遭的寒气与天地间游离的负面能量，试图冲破他意志的封锁。而《太初寒寂章》的寂灭真意，则如同一片浩瀚而冰冷的星空，试图包容、炼化这魔种，却始终差之毫厘。
两者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危险的僵局。他既无法彻底驱除魔种，也无法完全掌控它，更无法将两者真正融合。稍有不慎，便是平衡打破，要么被魔种吞噬心智，化为只知毁灭的魔头，要么被寂灭真意同化，成为真正无情无欲、漠视一切的“天道”执行者，那与傀儡何异？
“必须找到彻底解决之法……”他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迷茫只是片刻，他林惊鸿，从不缺乏在绝境中寻找生路的意志。
他想起了那“寂灭圣教”，想起了他们口中的“圣主”。他们对“寂灭”之道的理解，似乎与《太初寒寂章》同源，却走向了更加邪恶与堕落的方向。或许，从他们身上，能找到关于这力量本质的线索，甚至是……解决自身隐患的关键？
还有那岳王墓……师父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宝藏与《武穆遗书》……那其中，是否也隐藏着与这力量相关的秘密？
前路迷雾重重，但他已无退路。
他小心翼翼地将濒临破碎的寒心佩贴身收好，这是他与过去、与师门最后的联系。然后，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体内翻腾的气息强行压下，目光投向终南山深处。
那里，是传说中活死人墓的所在，也是王重阳抗金旧址，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同时，那里人迹罕至，正是他暂时隐匿、寻找解决之法的理想之地。
他站起身，青袍在寒风中拂动，身影依旧孤绝，却少了几分濒临毁灭的疯狂，多了几分沉静与决然。
余烬犹存，寒星独照。他背负着魔种与希望，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救赎（或者说，另一种意义上的征途）之路。而襄阳的故人们，也各自在伤痛与迷茫中，寻找着新的方向与力量。命运的丝线，并未因分离而断绝，反而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悄然编织着下一次交汇的轨迹。
喜欢剑啸襄江：射雕神雕续衍录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剑啸襄江：射雕神雕续衍录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