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稀疏地飘着，却仿佛在空中凝滞了。
草庐内外，两拨人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如果刘备和李默略显局促的站立能被称为“对峙”的话。
李默感觉自己的脚指头在靴子里尴尬地抠出了三室一厅。
撞见老板（未来可能的大老板）摸鱼搞副业（还是和一位犀利妹子一起）。
这算不算职场大忌？
他拼命给对面的黄月英使眼色。
想传递一点“我们是自己人千万别拆台”的讯息。
可惜黄月英的注意力完全回到了那架古怪的木车上。
似乎刚才那惊鸿一瞥和低语只是李默的幻觉。
唯有那位青衣男子——诸葛亮。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刘备身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度和了然。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邀请，就那么看着。
仿佛在等待刘备先开口，又像是在完成某种无声的评估。
最终还是刘备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风雪吹得略显凌乱的衣襟。
上前几步，来到草庐屋檐之外，对着雪地中的诸葛亮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涿郡刘备，冒雪前来，再度拜谒孔明先生。唐突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诸葛亮这才缓缓起身，动作从容不迫，鹤氅轻拂，沾不上半点雪沫。
他拱手还礼，笑容温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原来是刘皇叔大驾光临。亮山野闲人，不知礼数，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他的目光扫过刘备身后的李默，“这位将军是……”
“此乃备麾下牙门将军，常山赵子龙。”刘备连忙介绍。
李默赶紧抱拳行礼。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的、沉默寡言的保镖。
而不是内心正在疯狂吐槽的穿越社畜。
诸葛亮的目光在李默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甲胄，看到里面那个手忙脚乱的灵魂。
李默感觉自己像是被x光扫了一遍，汗毛倒立。
“子龙将军，昨日匆匆一瞥，今日又得相见，幸会。”
诸葛亮淡淡一笑，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默干巴巴地回道：“先生……幸会。”
内心oS：大佬您别幸会了，我压力很大啊！
黄月英此刻也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雪花。
歪着头看了看刘备，又瞥了李默一眼。
眼神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狡黠，却也没多话。
诸葛亮仿佛这才注意到现场的尴尬，微笑道：
“风雪严寒，非待客之道。皇叔若不嫌弃，请草庐内叙话。”
他又看向黄月英。
“黄姑娘，今日多谢指教，这‘木牛’之弊，容亮细细思量后再与姑娘探讨。”
黄月英点点头，很是大方地说：
“好说好说。先生慢忙，我先回去捣鼓我的小玩意儿了。”
说完，竟是冲着刘备和李默挥了挥手，像个放学回家的孩子一样。
脚步轻快地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消失在竹林小径深处。
那身鹅黄衣裙成了白茫茫天地间最后一抹亮色。
李默：“……”这就走了？也不帮我们美言几句？妹子你很不讲义气啊！
刘备却似乎松了口气。
显然觉得有外人在场（尤其是一位言辞犀利的姑娘）不利于他发挥。
他连忙对诸葛亮道：“不敢叨扰先生清修，备今日前来，实有要事相求……”
诸葛亮抬手虚引，打断了刘备的话，笑容依旧：
“皇叔不必心急，既入草庐，便是客。请。”
草庐内依旧简朴，甚至比外面感觉更冷一些。
唯一的火塘里只有些微余烬，并无暖意。
童子默默上前，添了几块炭，又煮上一壶热水，便退到一旁。
刘备和李默脱下沾满雪水的披风，略显拘谨地坐在客位。
诸葛亮则安然坐在主位，气定神闲，仿佛刚才在雪地里捣鼓奇怪机械的不是他。
热水煮沸，发出轻微的嘶鸣。
诸葛亮亲自执壶，为刘备和李默各斟了一碗热水：
“山野清苦，无茶待客，唯有白水，聊以驱寒，皇叔、将军莫要见怪。”
刘备双手接过，连声道：“先生客气了，足感盛情。”
他捧着粗糙的陶碗，温热透过碗壁传来，却暖不了他心中的急切。
李默也接过水碗，心里嘀咕：
“连茶叶都没有……诸葛大佬这日子过得也太清贫了，难怪后来那么能加班（北伐），估计是穷怕了想挣绩效。”
场面一时有些冷。
刘备几次张口，似乎都想直奔主题。
但看着诸葛亮那副“咱们先唠唠家常”的架势，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果然，诸葛亮放下水碗，目光温和地看向刘备，开口问的却不是天下大势，而是：
“听闻皇叔近日驻守新野，新野百姓，生计如何？赋税可重？吏治可还清明？”
“啊？”
刘备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面试第一题是这个。
他迅速收敛心神，谨慎答道：
“新野小城，屡经战乱，民生确实凋敝。”
“备才疏学浅，只能尽力安抚流民，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至于吏治……所用皆乃随备多年的旧部，或本地敦厚长者，尚算尽心。”
诸葛亮点点头，不置可否，接着又问：
“若百姓遇灾荒，皇叔当以何策应对？”
“是先开官仓，还是募捐富户，或是求助州郡？”
刘备沉吟片刻，道：
“当以开官仓赈济为先，稳民心为上。若仓廪不足，再劝谕富户施以援手。”
“至于州郡……唉，往往远水难救近火。”
他这话说得实在，甚至有点揭刘表短的意味，但也显出其务实。
“皇叔如何看待先秦墨家‘兼爱’、‘非攻’之说？于当今乱世，可行否？”
诸葛亮话锋一转，突然抛出一个哲学命题。
刘备差点被口水呛到。
李默也瞪大了眼睛，内心狂喊：
“来了来了！超纲题！这面试怎么还考申论啊？！”
刘备显然没怎么系统研究过诸子百家。
他皱紧眉头，仔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备……以为，墨家理想虽好，然‘兼爱’难以施行，人有亲疏，世有强弱。”
“‘非攻’更似奢望，如今群雄并起，无人不战，不战则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
“备虽不才，亦知仁政爱民乃根本。然欲行仁政，需有安民之土，护民之力。”
“有时……以战止战，或许亦是不得已之仁。”
这番话说得不算精彩，甚至有些笨拙。
但贵在真诚，没有空谈理想，而是结合了残酷的现实。
李默看到，诸葛亮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认可。
但考验还没结束。
“那法家‘法治’、‘耕战’之策，皇叔又以为如何？可与仁德并存否？”
刘备的额头微微见汗了。
他觉得这比面对千军万马压力还大。
他斟酌着用词：
“法家之术，可取之处在于赏罚分明，号令统一，于治军理政确有效用。”
“然……过于严苛，失却人情，恐非长久之道。”
“备以为，当以仁德为本，辅以律法，恩威并施，方是正道。”
一问一答间，看似闲聊，实则凶险。
刘备如同在走钢丝，每一句都需深思熟虑。
既要展现自己的理念，又不能过于空泛或偏激。
李默在一旁听得手心冒汗，感觉比自己上场答题还紧张。
他无比庆幸自己只是个保镖，不用面对这种终极boSS的拷问。
他甚至偷偷观察诸葛亮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满意”或“不满意”的信号。
可惜对方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
偶尔点头也只是表示“我在听”，根本看不出深浅。
“这哪里是请军师，这分明是cEo在面试集团总裁啊！”
“考的都是战略管理、企业文化、核心价值观……”
李默内心疯狂吐槽。
“刘老板这抗压能力真不是盖的，换我上去，估计三句就被问趴下了。”
壶中的水又添了一次。
诸葛亮终于不再提问。
他静静地看着刘备，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
似乎在整合刚才得到的信息，进行最后的评估。
草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以及……刘备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李默连大气都不敢出，感觉空气凝固得能捏出水来。
成败，似乎就在对方下一句话之间。
终于，诸葛亮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刘备身上。
然而，他开口说的却不是对刘备的评价，而是——
他的视线微微一转，越过了刘备，落在了如坐针毡的李默（赵云）身上。
“皇叔之论，发自肺腑，亮已知晓。”
诸葛亮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然，天下大势，非一人之见可囊括。”
“亮适才听闻，子龙将军于延津曾以疑兵之计暂退夏侯渊，于新野亦曾向皇叔献‘心理战’之策以助博望坡布局？”
李默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知道？！博望坡的事还没发生呢！
哦不对，是还没发生但我已经提了……
是柳青汇报的？还是黄月英刚才说的？
大佬你的情报网有点吓人啊！
没等李默想好怎么回答，诸葛亮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直视着他。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抛出了一个让李默魂飞魄散的问题：
“既然如此，敢问子龙将军。”
诸葛亮语气温和，内容却重若千钧。
“以你之见，观如今天下之势，若曹孟德乘胜南下，荆襄九郡，当如何自处？”
轰——！
李默只觉得脑袋里像被投下了一颗原子弹，炸得他一片空白。
问我？！
大佬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隆中对呢？
你的三分天下宏图呢？
怎么转头考起我来了？！
我就是个摸鱼打工的，这种战略级的问题是我能回答的吗？！
刘备也愕然地看向李默，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草庐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脸色瞬间煞白的李默身上。
屋外，风雪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一缕微弱的阳光，试图穿透云层。
而李默的内心，正在上演一场堪比长坂坡的惊魂大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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