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年少的赵云——眨了眨还带着惊魂未定水光的眼睛。
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那杆简陋的木枪，退后了半步，与李默拉开了些许距离。
他脸上感激与警惕交织。
像一只刚刚脱离险境、却又对陌生环境充满戒备的幼兽。
“多谢……多谢兄长救命之恩。”
少年赵云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前的清亮，但语气却努力模仿着大人的沉稳。
“在下赵云，赵子龙。不知兄长尊姓大名，为何会在此处？”
“赵……赵云……”
李默听着这熟悉的名字从眼前这半大孩子口中说出，感觉无比怪异。
像是在看一场超现实的全息电影，而自己还是主角的幼年番外篇。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尽可能和善（但可能因为内心翻江倒海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笑容。
开始现场编剧本：
“呃……在下……李默。木子李，沉默的默。”
“乃……乃一游历四方的武者，不慎在此山中迷了路途。”
他一边说，一边内心疯狂吐槽：
游历武者？这身份也太龙套了吧！装备还这么寒酸！
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差评！
“游历武者？”
少年赵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李默。
重点在他那身比乞丐强不了多少的粗布衣服和空空如也的双手上停留了片刻。
眉头微蹙：“李兄……似乎未带兵刃？”
“啊……这个……”
李默脑门有点冒汗，急中生智。
“途中遭遇……嗯，遭遇了猛兽！对，一头吊睛白额大虫！”
“搏斗之中，兵刃遗失了，行囊也……也丢了大半。”
他努力做出沉痛和心有余悸的表情，心里却在想：
这理由够经典了吧？武松都用过，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少年赵云闻言，眼中警惕稍减，反而流露出几分同情和钦佩：
“原来如此。李兄能与猛兽搏斗而脱身，想必武艺高强。”
“此山深处确有凶兽，李兄能安然至此，已是万幸。”
他顿了顿，看了看天色，又道：
“日头将落，山中夜间寒冷，且有狼群出没。”
“李兄若不嫌弃，可随云回村中暂歇，虽家贫屋陋，但遮风避雨尚可，也能有些许粗茶淡饭果腹。”
李默一听，简直要热泪盈眶。
多么淳朴善良的好少年啊！
比后世那个动不动就在脑子里冷嘲热讽、逼他“加班”的赵云灵魂可爱多了！
“那就……那就叨扰子龙贤弟了！”
他连忙答应，生怕这唯一的“新手村接引Npc”跑了。
回去的路上。
李默一边跟着少年赵云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一边近距离观察着这位未来的常胜将军。
少年赵云步伐稳健，身形虽然单薄，但骨架匀称，行动间自有一股韧劲。
他话不多，但言谈举止彬彬有礼，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即便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难掩那份天生的英气。
“子龙贤弟每日都来此练枪？”
李默试图拉近关系，开启“新手引导任务”。
“嗯。”赵云点头，眼神坚定，“师父说，武艺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日不练，手脚便生疏三分。”
“师父？”李默心中一动，难道是……
“嗯，家师姓童。”
赵云提到师父，语气中充满了尊敬。
“师父他老人家武艺高深，云资质鲁钝，唯有勤加练习，方能不负师父教诲。”
童！果然是枪圣童渊！
李默内心狂呼，这是碰到隐藏大佬了！
必须抱紧大腿！说不定能学到真本事，或者……找到回去的线索？
他嘴上却附和道：“尊师所言极是。贤弟如此刻苦，将来必成大器。”
赵云却摇摇头，认真地说：
“云不敢奢望成大器。只愿习得一身本领，他日若遇乱世，能护得一方乡邻平安。”
“若能……若能荡平些许世间不平事，使百姓少受些苦楚，便心满意足了。”
李默看着少年那还带着稚气，却已初具格局的侧脸，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原来赵云的“忠义仁勇”并非天生。
而是在这贫寒的山村中，在日复一日的刻苦磨练中，在一位良师的指引下，一点点孕育成型的。
这可比看史书上的几行字要生动和震撼得多。
走了约莫两刻钟，一个小村庄出现在山坳里。
村子不大，约摸二三十户人家，土坯茅屋，鸡犬相闻，一派宁静的田园气息。
赵云将李默引到村尾一处更为简陋的院落前。
院墙是用碎石简单垒砌的，院门是几块粗糙的木板。
“李兄，寒舍简陋，请勿见怪。”
赵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角堆着柴火，另一角开辟了一小片菜地。
一个简易的练武场占据了院子大半空间，地上摆放着石锁、木桩等简陋的器械。
“云自幼失怙，寄居在叔父家中。叔父日前进山采药，需几日方归。”
赵云一边解释，一边请李默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然后麻利地进屋端出一碗清水。
“李兄先请用水，云去准备些饭食。”
李默看着少年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这堪称家徒四壁的环境，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赵云成长的地方吗？
相比起来，自己现代那个虽然要还房贷但至少吃喝不愁的出租屋，简直是天堂了。
没多久，赵云端来了晚饭——
两个杂粮饼子，一碟咸菜，还有两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仓促之间，只有这些，委屈李兄了。”
赵云将食物放在石桌上，自己则坐在对面。
“不委屈，不委屈！已经很好了！”
李默连忙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拉得嗓子有点疼，但他还是努力咽了下去。
他是真饿了，而且看着对面少年那坦然甚至带着些许歉意的目光，他实在说不出挑剔的话。
两人默默吃着简单的晚餐。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老者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灰色布袍，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身形挺拔，眼神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感觉。
李默心中一跳：正主来了！
少年赵云立刻放下碗筷，恭敬地起身行礼：“师父！”
童渊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赵云，直接落在了李默身上。
那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让李默感觉自己像是被x光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连灵魂深处的那些现代记忆碎片似乎都无所遁形。
“子龙，这位是？”
童渊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
“师父，这位是李默李兄，是一位游历的武者，在山中迷路，弟子邀他暂住一宿。”
赵云连忙介绍。
李默也赶紧站起来，学着赵云的样子拱手行礼：“晚辈李默，见过童老先生。”
童渊没有回应李默的礼节，只是上下打量着他，眉头微微蹙起。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罕见又难以理解的事物。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如惊雷般在李默耳边炸响：
“奇哉。汝之魂魄，凝实却又涣散，与此身契合，却非此世之人。”
“气息纠缠，时空乱流萦绕不绝……年轻人，你从何处来？”
李默瞬间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卧槽？！这就被看穿了？！这老头开天眼了吧？！
说好的循序渐进、互相试探呢？
怎么一上来就掀底牌啊！这让我怎么编？！
李默内心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
脸上努力维持的镇定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目瞪口呆。
少年赵云也愣住了，看看师父，又看看李默，眼中充满了困惑。
非此世之人？时空乱流？这是什么意思？
童渊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李默，仿佛在等待他的答案，又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
李默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大脑飞速运转，却一片空白。
在这样一位洞察秋毫的宗师面前，他那些临时编造的蹩脚谎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
是夜，月明星稀。
李默躺在赵云叔父家客房（其实就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临时收拾出来的）坚硬的床板上。
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童渊白天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
月光下，童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李默一个激灵坐起身，心脏砰砰直跳。
童渊反手轻轻掩上房门，走到床前，昏暗中，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凝视着李默，许久，才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李默心上：
“汝之魂魄，缠绕时空乱流，附于未来子龙之身。”
“然此刻子龙年幼，汝之存在，于他，于天道，皆是变数。”
李默屏住呼吸，感觉自己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扯掉了。
在这位古老的枪圣面前，他仿佛赤身裸体，毫无秘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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