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师范大学的面试通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林家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省城？！还要面试？！”李秀兰拿着那张薄薄的通知，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脸上又是骄傲又是担忧，“晚宁，你一个人去……能行吗？那么远的地方……”
林建国也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烟，眉头拧成了疙瘩。省城，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来说，是一个遥远而令人敬畏的地方。
林晚宁的心同样不平静，但更多的是面对机遇的决断。她握住母亲颤抖的手，语气坚定：“妈，这是个机会，我必须去。陆同志……也在省城，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找他。”她拿出陆沉野留给她的那个省城的通信地址，这成了安抚父母忧心的最好理由。
想到陆沉野，李秀兰和林建国稍微安心了些。那个年轻人，总是能让人莫名信任。
事不宜迟，面试期限只有三天。林晚宁立刻行动，开具大队和公社的证明信，收拾简单的行囊——几件换洗衣服，剩下的所有钱和粮票，以及最重要的准考证、身份证件和面试通知。她没有太多时间忐忑，命运的齿轮再次加速转动，她必须跟上。
第二天天不亮，她就告别了忧心忡忡的父母，坐上了前往县城的头班车，再从县城转乘那趟喷着黑烟、摇摇晃晃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一路颠簸，窗外景色从熟悉的田野村庄，逐渐变为陌生的、更广阔的平原和偶尔出现的厂房烟囱。林晚宁靠在车窗上，心情复杂。兴奋、紧张、对未知的些许畏惧，以及对可能见到陆沉野的隐隐期盼，交织在一起。
她反复摩挲着那个写着地址的纸条，脑海里浮现出他离开时深沉的眼眸和那句“等我回来”。他现在怎么样了？顾家的情况棘手吗？
经过近十个小时的颠簸，汽车终于喘着粗气，停在了省城喧闹混乱的长途汽车站。林晚宁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车，瞬间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自行车铃声和汽车的喇叭声中。高楼，宽阔的马路，熙攘的人流，穿着远比乡下时髦的行人……一切都让她感到微微的眩晕和不适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按照路牌和之前打听好的路线，挤上公共汽车，前往师范大学所在的区域。她必须先在面试地点附近找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安顿下来后，天色已晚。她看着窗外省城璀璨的灯火，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立刻去找陆沉野。明天就要面试，她不能分心，而且，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来依赖他的。
第二天，林晚宁早早起床，仔细整理好自己虽然旧但干净整洁的衣服，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全部材料，走向师范大学。
校园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绿树成荫，红砖教学楼透着庄严的学术气息。面试地点设在一栋办公楼的小会议室外面，已经等候着十几个人。他们大多年纪比她大，穿着“的确良”衬衫或中山装，气质沉稳，看起来像是知青或者有工作经验的青年，彼此之间偶尔低声交谈，带着一种无形的竞争氛围。
林晚宁的出现，引来了几道打量的目光。她太年轻，穿着太土气，在这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哪来的农村丫头？也敢来参加这种面试？】
【走错地方了吧？】
【估计是陪别人来的？】
几行淡淡的、带着优越感的恶意弹幕飘过。林晚宁面不改色，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安静坐下，默默回忆着自己准备的内容，心如止水。
面试开始，应试者一个个被叫进去。出来的人，有的面带喜色，有的垂头丧气，更增加了紧张气氛。
“林晚宁！”终于轮到她了。
她推门进去，会议室里坐着三位表情严肃的考官，两男一女，年纪都在四五十岁左右，气质儒雅却目光如炬。
“林晚宁同志，请坐。”中间那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花白的男考官开口，他是主考官，“首先，恭喜你在高考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我们这次面试，旨在选拔一批基础扎实、有培养潜力的特殊人才，进行重点培养。希望你放松，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问题从基础知识开始，逐渐深入到对时事政策的理解，对科学发展的看法，甚至包括一些逻辑思维和应变能力的测试。
林晚宁初始有些紧张，但很快进入状态。她的基础知识极为扎实，尤其是数理化，回答得清晰透彻。更让考官们惊讶的是她对时事政策的理解深度和独到见解，远远超出了一个农村少女的认知范围，有些观点甚至让他们都感到耳目一新。
“你如何看待当前农业科技发展的瓶颈和可能的突破方向？”那位女考官忽然问了一个非常专业的问题。
林晚宁沉吟片刻，结合前世的知识和今生的观察，从土壤改良、良种培育、科学施肥到简单的农业机械化，条理清晰，言之有物，虽然有些词汇在这个时代略显超前，但核心思想却紧扣实际，充满了建设性。
三位考官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和赞赏。
面试接近尾声，主考官看着她的资料，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林晚宁同志，你的家庭成分是贫农，我们注意到你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能告诉我们，你是如何获取到如此广泛和深入的知识，尤其是对时事政策的把握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也带着一丝探究。
林晚宁心中微凛，知道这可能关系到她那些“超纲”知识的来源是否被认可。她早有准备，坦然回答：“一方面，我通过一切渠道寻找旧课本自学；另一方面，我坚持收听广播，了解国家大事和政策动向；此外，大队记分员和……一位退伍军人同志，也给予了我一些学习上的帮助和资料支持。”
她提到了赵国强和陆沉野，既解释了来源，又将帮助者定位在“鼓励学习”的正当范围内。
主考官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面试结束。林晚宁礼貌地鞠躬离开。
走出办公楼，阳光洒在身上，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已经尽了全力。
面试结果需要等待通知。林晚宁没有在省城多停留的打算，她准备明天就返回。下午，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按照地址，去陆沉野给的那个地方看看。哪怕只是知道他安好，或者留个口信。
地址位于省军区附近的一个大院。门口有卫兵站岗，气氛肃穆。
林晚宁报上陆沉野的名字和自己的姓名，说是来自老家的朋友。卫兵让她等候，进去通传。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晚宁看着大院深处那些整齐的楼房，心里有些打鼓。这就是顾家所在的地方吗？和他成长的环境，差距如此之大。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讲究、面容姣好，但眉眼间带着一股骄纵之气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林晚宁，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敌意。
“你就是林晚宁？”女子开口，声音清脆，却透着冷意，“我是顾湘，沉野哥的表妹。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林晚宁看着她头顶那行清晰的红色弹幕：【乡下人就是不懂规矩，找到这里来了！想攀高枝？做梦！】，心里明白了大半。
“顾同志你好，我没什么事，只是来省城办事，顺路来看看陆同志是否安好。既然他不在，那我告辞了。”林晚宁不想与她纠缠，转身欲走。
“站住！”顾湘却叫住了她，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警告，“林晚宁，我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沉野哥跟我们顾家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回你们那个穷乡僻壤了。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别再来纠缠他！”
林晚宁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顾湘，忽然问了一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陆沉野的意思？”
顾湘被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从大门内传来：
“顾湘，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代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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