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琪放下译电纸，久久沉默。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海琪取出张家特制的纸张和墨水，把消息写上去。
写完收笔，低声感叹两句：“看来，这个世道是要变了。”
“世界变了，千年不变的张家也要变天了。”
张海琪喊来张海侠，信纸会被他用张家秘密渠道传到张停离那里。
随后，张海琪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1940年的春天似乎来的格外艰难，寒意依旧料峭，但是泥土中已然萌动着不屈的生机。
消息传回张家后，张停离第一时间查看。
她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他们张家已经进入了那颗“红星”高悬之处的视野。
不再是张家单方面的投靠，而是开始了一种基于实力和贡献的，平等的对话可能。
漫长的黑夜依旧笼罩着大地，黎明的曙光还隐匿在地平线之下。
张停离感觉得到，那股推动历史洪流的力量正在加速，而她，以及她所代表的和咱姑家，已经在这股洪流中，找到自己的航向，并开始奋力划桨。
她隔着窗户，极目远眺东方那永恒的方向。
青铜门后的人，依旧是张停离除了张家最担心的存在。
她只希望，她的小家伙平安回家。
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晃荡了一千四百多个日夜，绿锈爬满纹路，原先清亮的声响沉了三分，像含着旧时光。
窗前的老桂树从秃枝绽成华盖，四次在秋分后泼洒香甜，落英积了半寸厚，又被来年的风扫的干净。
1944年，长白山深处，那扇青铜巨门。
这扇承载着无数秘密与沉重的门扉，在某个寂静的黎明，发出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的轰鸣。
厚重的门隙间，雾气氤氲，一个削瘦挺拔，清冷如神的身影缓缓步出。
那人，正是张起灵。
十年的光阴，并没有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刻下任何痕迹。
只是那双沉黑色的眼眸，比进入之时更加深邃，也更加······空洞。
张起灵那双眼睛，就好像所有的情感与记忆，都被那扇青铜门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片亘古不变的荒原。
几天之后，一直秘密驻守在附近，几乎与长白雪山融为一体的张家族人，屏住呼吸，双手发出了信号：族长，从青铜门里出来了。
然而，当那几位有些激动的张家族人试图靠近自家族长大人时，张起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那种眼神里，没有对张家族人的熟悉，甚至没有一丝疑惑，只有全然的陌生和一种几乎本能的警惕。
下一秒，没有等到那几个张家族人开口说话，张起灵的身影动了，接应的族人只见他们的族长大人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消失在茫茫林海雪原之中，速度快到肉眼差点没有捕捉到。
那几个张家族人拼尽全部力气和必身所学追踪族长大人，却连一丝痕迹都很快被白雪覆盖，再难找到痕迹。
张起灵从那扇青铜门内出来了，但是他忘记了回家的路。
消息被那几个张家人以最快的速度，穿回了张停离的手中。
彼时，她正在延安的某一处张家的暗点，与张海客等人分析着日渐明朗的战局。
当张家的联络员将那张薄薄却又重若千钧的纸张递到张停离的面前时，张停离正在地图上标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房间里时间安静下来，在场的所有张家族人都感受到了那股骤然降临的，冰冷的气压。
张海客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看着自己的停离小姨。
张停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悲伤，甚至连一点涟漪也没有。
唯有那双总是清明秀丽的眼眸，在那一刻，就像是被投入深潭的小石子，立马暗沉下去，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
张停离缓缓放下铅笔，将信纸折好，动作依旧迅速。
只是，张海客分明看见了，停离小姨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
“知道了。”
张停离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清冷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的天气。
然后，她重新拿起铅笔，指向地图上的另一个点，继续刚才的部署，语气、思路，没有一点紊乱。
但是在场的所有张家族人都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们族长夫人的体内，无声的碎裂。
那是一种比身体受伤亏损更深的，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荒凉。
十年筹划，十年征战，十年在血火中为家族搏出一个可能的未来。
张停离支撑着危机四伏的张家，布局天下，所有的信念，除了家族，就是等待张起灵的归来。
可是现在，自己日夜思念的人，他回来了。
他忘了张家，也忘了她。
张停离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什么：张家长寿的代价，失魂症。
麒麟血越浓厚，失魂症的症状越严重，更别说她的小家伙解放了其他张家族人的失魂症，而他自己却是加重失魂症。
失魂症在张停离完全没有预料的时候，在张起灵的身上发作，冷酷的斩断了所有温暖的牵绊。
“启动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族长张起灵的下落。”
在会议结束后，只剩下张海客一人时，张停离才下达了这道命令，声音里带着沙哑。
“记住，是寻找，远远确认，非必要时，不得靠近，不得试图相认，刺激到族长，更不得强行带回。”
“为什么？”
张海客忍不住问道，语气有些急切的担忧，“族长大人他现在······”
“他现在不相信我们。”
张停离打断他，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在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痛苦酸涩。
“强行靠近，只会激起他的警惕和反抗，也有可能把族长推向不可预知的危险。”
“他现在，只是一个凭借本能行动的，迷失的人。”
“而且，我们都不是族长的对手。”
“我们要做的，是确保他的安全，然后，等待。”
等待一个渺茫的，张起灵可能恢复记忆的机会。
等待一个合适的，张起灵能够重新接受这一切的时机。
也许，那一天不会来临，但是张停离现在能够做的只有相信她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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