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那股子熟悉的墨香和熏香味儿混在一起，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小皇帝慕容明没坐在那张宽大的御案后面，而是有点烦躁地在窗前踱步，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晃来晃去。听到通传，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点故作成熟的严肃，但眼神里还是藏不住那份属于少年人的无措和依赖。
“林爱卿，来了，坐。”小皇帝指了指旁边的锦墩。
“谢陛下。”林凡依言坐下，腰杆依旧挺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小皇帝。他知道，戏肉来了。
“爱卿啊，”小皇帝叹了口气，学着老气横秋的腔调，“你看看这朝堂，朕真是……真是头疼。崔明远在的时候吧，觉得他专权，事事都得听他摆布。现在他倒了，好嘛，底下那些人，个个都想跳出来争权夺利，为了点蝇头小利，吵得不可开交，简直视朕如无物！”
他越说越气，小脸都鼓了起来：“朕看来看去，满朝文武，也就爱卿你，是真的一心为公，办事爽利，不跟朕玩那些虚头巴脑的。”
林凡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小皇帝在给他戴高帽，也是真心话。他微微躬身：“陛下谬赞了。臣性子直，只会埋头做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让陛下见笑了。”
“朕要的就是你这股实在劲儿！”小皇帝走到林凡面前，眼神热切，“爱卿，朕思来想去，这朝政，不能这么乱下去。内阁那边，老大学士压不住场面，朕想……想让你多担待些。以后这六部的事务，重大的，都先报到你武德司……不，是先跟你通个气，商议出个章程，再报给朕决断。你看如何？”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小皇帝这是被那群文官吵怕了，想让他当个“摄政侯”，把权力直接抓过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会成为所有文官的靶子。而且，这也会让小皇帝那刚刚萌芽的猜忌之心，迅速生长。
他立刻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躬身拒绝：“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小皇帝一愣：“有何不可？爱卿之能，朕深知之，如今朝廷正需强力之人整顿纲纪。”
“陛下！”林凡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惶恐”，“臣乃武德司指挥使，职责在于缉捕查探，肃清奸佞，乃陛下手中之利刃。若插手六部具体政务，便是越权。此例一开，非但于朝制不合，更会引得百官非议，人心惶惶。届时，臣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会成了众矢之的，给陛下添乱啊。”
他偷换了个概念，把“权力”说成是“麻烦”。
小皇帝被他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说得有些懵：“这……爱卿是怕……被人非议？”
“臣一心只为陛下，为社稷，何惧人言？”林凡一脸“正气凛然”，“只是臣以为，治国当用文臣，理政当循制度。陛下乃天下之主，正当借此机会，熟悉政务，树立权威。若事事依赖臣下，恐非长久之计。臣愿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斩除一切荆棘障碍，但这执掌乾坤、调和鼎鼐之事，还需陛下亲自运筹，方显圣明天威。”
他这话，既表了忠心，又把小皇帝捧到了“圣明天子”的高度，暗示皇帝应该自己掌权，而不是依赖臣子。
小皇帝听着，心里那点因为依赖林凡而产生的不自在，倒是消散了不少，反而生出一种“朕确实应该亲自理政”的豪情。是啊，朕才是皇帝，怎么能老想着靠别人呢？
他看着林凡，觉得林爱卿果然是个纯臣，不揽权，只办事，处处为自己着想。
“爱卿所言……甚是有理。”小皇帝点了点头，脸上的烦躁去了大半，“是朕考虑不周了。那……依爱卿之见，眼下这乱局，该如何是好？”
林凡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他沉吟道：“陛下，堵不如疏。百官争执，无非为了权与利。陛下可明发上谕，严申朝堂纪律，若有再敢咆哮御前、互相攻讦者，无论官职，一律严惩。同时，对于各部争议之事，可令其各自呈报详细方案利弊，由陛下御览后，择其善者而从之。如此，既显陛下乾纲独断，又可引导百官将心思用在实务之上。”
“好，就依爱卿，”小皇帝觉得这办法可行，心情也好了起来，“还是爱卿有办法。”
又闲谈了几句，林凡便告退出来。走出御书房，被外面的风一吹，他才发觉后背官袍里层，竟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伴君如伴虎，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刚才若是他流露出一点对权力的贪婪，恐怕此刻小皇帝看他的眼神，就完全不同了。
回到武德司，林凡把御书房的对答跟王狗剩说了说，把这憨货吓得直拍胸口。
“俺的娘诶！侯爷，您这真是……在刀尖上跳舞啊！亏得您反应快！”王狗剩后怕不已。
林凡却没多少轻松感：“皇帝长大了，心思就多了。以后咱们办事，得更谨慎才行。”
他想了想，吩咐道：“狗剩，之前让你查那些跟崔明远有过密切往来，但隐藏得比较深的官员，有名单了吗？”
“有有有！”王狗剩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几个，都是之前跟崔明远走得近，但崔明远倒台后，他们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能升官发财的，滑不留手，肯定有问题。”
林凡扫了一眼名单，上面有几个名字，确实在崔明远倒台后反而更活跃了。他眼中寒光一闪：“重点盯着这几个。特别是看看他们，跟北境那边，或者京城里任何可疑的北地商人，有没有接触。‘暗影’和‘血鹰’要动，总得有人接应，有渠道传递消息。”
“明白！”王狗剩重重应下。
处理完这些暗处的勾当，林凡又想起了雷豹和哑巴。这些老兄弟，不能寒了心。他起身往后院走去。
雷豹还在那儿跟木人桩较劲，浑身热气腾腾，像刚出笼的馒头。
“豹子，”林凡叫住他，“别光练这个了。有件正经事交给你。”
雷豹停下来，独眼看向林凡：“侯爷您说！”
“咱们武德司，经此几番折腾，老兄弟折损不少，需要补充新鲜血液。我打算成立一个新兵营，专挑那些身家清白、有把子力气、敢拼命的年轻人。”林凡看着雷豹，“这练兵的事，你来负责。把你战场上学到的那些保命杀敌的本事，都给我掏出来，狠狠操练他们。”
雷豹愣住了，指着自己的空袖子：“侯爷，俺……俺这样，能行吗？”
“怎么不行？”林凡语气斩钉截铁，“一条胳膊怎么了？你雷豹的名字，就是最好的招牌。你的经验，比一百条胳膊都金贵。我要的不是花架子，是要能跟着咱们上阵杀敌、能活下来的兵。这事儿，非你莫属。”
雷豹看着林凡信任的眼神，独眼里渐渐燃起光亮，胸口一股热流涌上，他挺起胸膛，大声吼道：“是！侯爷！俺一定给您练出一群小狼崽子来。”
安排好了雷豹，林凡又去看望了哑巴。哑巴内伤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好了不少。林凡没给他安排具体任务，只让他安心养伤，但把监视北境动向、特别是留意“暗影”和“血鹰”消息的差事，依旧交给了他手下那支最精锐的侦察小队。
把这些都安排妥当，林凡才稍微松了口气。
朝堂的明枪，北境的暗箭，兄弟们的后路……他都得考虑到。
他站在衙门的院子里，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覆盖了整个院落。
他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没有回头路。只能握紧手中的刀，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和杀机四伏的边境之间，一步步走下去。
直到，把所有潜藏的敌人，都揪出来。
或者，力竭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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