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杨梅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和陈沉一遍遍沙哑的道歉。他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随时会消散的幻影，温热的眼泪浸湿了她颈间的衣料，那滚烫的触感和毫不掩饰的脆弱，与她印象中那个总是沉稳、甚至带着强势掌控欲的陈沉判若两人。
杨梅的心，在那一声声绝望的“别走”和滚烫的泪水中，原本坚硬冰冷的壁垒，终究是裂开了一道缝隙。委屈依旧汹涌，但愤怒的尖刺，似乎被他的眼泪泡软了几分。她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不再用力挣扎，但依旧别着脸，不肯看他，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
陈沉感受到她细微的变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却不敢大意。他稍稍松开怀抱，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未干的泪痕，脸上还带着酒后的潮红，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梅梅，看着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听我说，好不好？”
杨梅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对上他焦急而悔恨的视线。就在这一刹那，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因为动作而微微敞开的西装领口，以及里面那件挺括的白色衬衫。
然后，她的视线定格了。
就在他左侧衬衫衣领的内侧，靠近脖颈根部那个极其隐蔽的位置，一抹鲜艳的、带着亮片的樱桃红色，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清晰地印在那里。
口红印。
一个女人的口红印。
刹那间，杨梅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刚才因为他眼泪和道歉而稍稍软化的心，瞬间被更猛烈的冰刺穿透！所有的委屈、等待、辛苦打扫的付出，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难怪……难怪他这周末没法去S市！
难怪他回来得这么晚，满身酒气！
难怪他刚才第一反应是那种侮辱性的质问！
原来……原来不是应酬烦了，不是喝醉了眼神不好！
是心里有鬼！是做了亏心事！
一股混合着被背叛的尖锐痛楚、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讽刺感，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爆发。她猛地一把挥开陈沉捧着她脸的手，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陈沉踉跄了一下。
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脸上之前那点因为他的眼泪而产生的松动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尖锐讽刺的笑容。她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指向他衣领的位置，声音不再是刚才带着哭腔的控诉，而是一种刻意拉长的、阴阳怪气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哟~我说呢，陈大镇长这周末怎么那么忙，百忙之中抽不出一点空去S大看看您那‘安分守己’、‘专心学业’的女朋友……”
她故意加重了“安分守己”和“专心学业”这几个字，眼神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原来是搁这儿……金屋藏娇，有个贴心的小情人儿陪着呢？”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色，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这口红颜色挺艳啊，挺会挑嘛？怎么，是酒会上的哪位‘重要客户’？还是镇上哪位仰慕您年轻有为的漂亮姑娘，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您盖个章？”
这一连串夹枪带棒、极尽挖苦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陈沉本就因为醉酒和懊悔而混沌不堪的大脑上。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当那抹鲜艳的樱桃红猝不及防地闯入他模糊的视线时，陈沉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立在原地！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口红印？！什么时候？！在哪里沾上的？！
是那个小游！一定是她假装摔倒靠过来的时候！
一股比刚才被误解时更甚的恐慌和百口莫辩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抬头，看向杨梅，对上她那冰冷刺骨、充满不信任和讽刺的眼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说是不小心碰到的？说是有女人故意蹭上来的？
在这样确凿的“证据”面前，在刚刚发生过那样激烈的误会之后，任何解释听起来都像是苍白无力、欲盖弥彰的狡辩！
“梅梅……不是……你听我……”他艰难地试图组织语言，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酒意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吓醒了七八分。但他越是急切，越是语无伦次，看在杨梅眼里，就越是心虚的表现。
“听你什么？”杨梅冷笑着打断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与那冰冷的笑容形成诡异的对比，“听你解释这口红印是怎么‘不小心’印上去的？听你说你怎么在酒会上‘身不由己’？陈沉，你当我傻吗？！”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的颤抖：“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做这做那，守着你的什么狗屁三年之约，不敢跟男生多说一句话，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读书上，就为了不让你‘分心’！结果你呢？！你在这里风流快活，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衣领上带着别的女人的印记回来，还对着我吼‘滚出去’！陈沉，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看着她泪流满面、情绪几乎崩溃的样子，听着她字字泣血的控诉，陈沉的心像是被凌迟一般，痛到无法呼吸。他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失去了力量。他看着她转身又要去拿那个背包，那股即将彻底失去她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上前，不再是强行拥抱，而是用一种带着决绝又近乎恳求的力道，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按着坐到了床边。
杨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梅梅！”陈沉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他没有放开她，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自己向后一退，单膝弯曲，竟然直接单腿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太过出乎意料，让正在激烈挣扎的杨梅瞬间僵住了，忘记了动作，只是瞪大了盈满泪水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陈沉，那个总是带着矜贵和掌控欲的陈沉，此刻，竟然单膝跪在她面前？！
他抬起头，仰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冷静，只剩下满满的恐慌、悔恨和一种近乎赤裸的哀求。他伸出手，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握住杨梅那只没有被他抓住的手，然后，引导着她的手，贴上了自己滚烫的、还带着泪痕和酒气的脸颊。
他的脸颊皮肤温热，甚至有些烫手，能感觉到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胡茬有些扎人。
“梅梅……”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目光牢牢锁住她震惊的双眼，“你摸着的这张脸，这个人……如果……如果我陈沉真是那种朝三暮四、管不住自己的混蛋……”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艰难地说道：
“我刚才……在以为床上是别的女人的时候……就不会……就不会让她走。”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自残般的痛楚和坦诚。
“我会顺水推舟，我会……我会做出更混蛋的事情！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暴跳如雷，让她‘滚出去’！”
他的话语，像一把重锤，敲在了杨梅混乱的心上。她怔怔地看着他，感受着手心下他脸颊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真诚。
“那个口红印……”陈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狼藉的疲惫和无奈，“是酒会上，一个不懂事的女的，假装摔倒蹭上来的。我当时……当时被一群人围着灌酒，脑子不清醒，根本没注意到……梅梅，我向你发誓，我陈沉如果对她，或者对任何除了你之外的女人，有半点逾越的心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发着毒誓，眼神却没有丝毫闪烁，只有一种急于证明清白的焦灼。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交织。
陈沉跪在那里，仰着头，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他握着杨梅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良久，杨梅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的卑微姿态，听着他带着颤音的毒誓和解释……理智告诉她，那个口红印的出现方式有太多可疑之处，他的反应也确实不像是心虚，更像是被触及逆鳞的暴怒。情感上，他此刻毫不掩饰的脆弱和恐慌，以及那句“不会让她走”的诡异逻辑，奇异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如果……如果他真的心里有鬼，以他的身份和心思，完全可以用更圆滑的方式处理，何必在她这个“正牌女友”面前，因为一个“送上门”的女人而如此失态甚至恐惧？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脸颊上轻轻动了一下。
感受到她细微的松动，陈沉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掌心，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哽咽和后怕：
“梅梅……我以为这个周见不到你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工作上的事，那些应酬，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心思……已经够让我心烦了……我每天……每天最盼着的，就是周末能回去看看你，看看我的梅梅是不是又瘦了，是不是又熬夜读书了……就想安安静静地抱着你，充充电……”
“这个周末去不了，我心里本来就憋着火，觉得对不起你，尤其是今天还是你生日……我喝了很多酒，很难受，头要炸了，只想赶紧回来躺下……结果一开门，看到床上有人，我第一反应就是那些想走歪门邪道的人用了最下作的手段……我……我当时杀了他们的心都有！我以为是他们玷污了……玷污了我想念你的地方……”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执拗和认真，望着她：
“所以我才那么生气，才会口不择言……梅梅，我气的不是你，我气的是那些可能存在的、想要破坏我们的人，气的是我自己没能保护好这个……这个对我来说能喘口气的地方……”
他这番断断续续、带着醉意却情感真挚的剖白，像是一股暖流，缓缓地、一点点地，融化了杨梅心中最后那点坚冰。
原来……他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原来……他每周的奔波，不仅仅是履行约定，更是他疲惫生活中的期盼。
原来……他刚才的暴怒，背后藏着的是对潜在威胁的愤怒和对他们之间“净土”的维护，虽然用错了方式，伤透了她。
看着这个平日里沉稳干练、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跪在自己面前，笨拙地解释、哀求她相信的男人，杨梅心中的愤怒和委屈，终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是心疼，是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原谅。
她终究是心软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贴着他的脸。另一只自由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些许迟疑，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他凌乱的、带着湿意的黑发上，像是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大型犬。
感受到她这轻柔的、带着原谅意味的触碰，陈沉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将额头抵在她的膝盖上，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这一次，不是算计，不是表演，是情绪彻底宣泄后的、真实的脆弱与放松。
杨梅看着他伏在自己膝上颤抖的背影，听着他压抑的哭声，心中五味杂陈。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场因口红印而引发的、险些分崩离析的风波，最终以他的跪地坦白和她的心软触碰，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信任的裂痕需要时间弥合，今晚发生的一切也注定会留下阴影。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还在彼此身边，用这种笨拙而又真实的方式，试图靠近对方伤痕累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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