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领主】大人……
这个称呼，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苦涩。
祈祷？向一个已逝之灵祈祷？多么可笑，多么绝望！
可是……除了这虚无缥缈的祈祷，他还能做什么？
眼睁睁看着小陌死去吗？
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哪怕这祈祷只是自我安慰的徒劳，他也必须尝试，为了江陌月。
吴阡夜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不再看那枚冰冷的水晶，而是将目光虔诚地、卑微地投向雕像那低垂的石刻眼眸。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依旧将江陌月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身体的温度试图温暖她冰凉的身躯。
然后，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沾满血污的黑曜石地面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他挺直脊背，却又深深地低下头颅。
这个动作充满了矛盾，脊梁挺直，是不屈，是对命运的最后抗争；头颅低垂，是卑微，是对未知力量的彻底臣服。
“【领主】大人……”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缓缓响起，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却承载着千钧之重。
“信徒吴阡夜……恳求您……”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又仿佛被巨大的悲痛哽住。
他低头，看着怀中妹妹苍白如纸的脸庞，感受着她微弱却顽强的呼吸，那股锥心刺骨的痛楚再次汹涌而来。
“信徒知道，您已归于永夜……信徒知道，这祈求或许只是徒劳……”
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灰色眼眸中，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滚烫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但是，信徒走投无路了！整个极夜……都毁了！我的母亲江梅，您最忠诚的大祭司，为了守护您的圣物、您的庙宇……已经，已经……”
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让他浑身颤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的话语嘶吼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泣血的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
“求您，求您开恩！求您显灵！救救她，救救我的妹妹！江陌月！她是无辜的！她才刚刚成年！
她的生命不该在这里终结！信徒愿付出一切！
信徒的命！信徒的灵魂！信徒所有的一切！
只求您……救救她！给她一线生机！求您了——！！！”
最后的尾音化作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在死寂的领主庙内久久回荡，最终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唯有那枚【暗夜之眼】，依旧在不紧不慢地、一频、一闪，冷漠地“注视”着跪在血泊中，抱着濒死妹妹，发出绝望祈祷的青年。
幽蓝的长明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和冰冷的雕像上，显得无比渺小，无比孤独。
领主庙主殿内，死寂依旧如凝固的墨。
吴阡夜缓缓抬头，视线穿过弥漫的血腥与烟尘，落在那尊矗立于神坛中央的领主雕像上。
它太高大了。
通体由整块“夜哭石”雕琢而成的身躯，在长明灯火的映照下，泛着一种近乎吞噬光线的暗沉光泽。
祂身披长袍，面容沉静，悲悯的目光微微垂落，穿透了时空的尘埃，凝视着脚下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
那是一种跨越千年的神性，宏大、厚重，带着抚慰众生的慈悲。
可这慈悲，是冷的。
吴阡夜模糊的视野里，雕像眼眶下方，两道深色的水印蜿蜒而下，如同亘古未干的泪痕，在冰冷的石面上刻下无声的哀伤。
它们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像隔着万古冰川投来的注视。
祂就这样立着。
任凭殿内尸横遍野，任凭血泊浸染祂脚下的基座，任凭绝望的哭嚎在祂的殿堂里回荡、湮灭。
无动于衷。
他明白了。
“庇佑极夜，庇佑……”
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原来，庇佑的只是这座庙，这块石头，不是活生生的人。”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裹挟了他。
他想起阴阳山巅的罡风，想起炁无量师父那双洞悉天地的黑白双瞳，想起两年间日夜不辍的苦修，筋骨被锤炼得如同精钢，内息奔涌如江河。
师父的谆谆教诲犹在耳畔——“万物有气，唯心之力可撼天地”。
他以为他能像传说中的英雄，挡在母亲和小陌身前，将那些魑魅魍魉碾成齑粉。
他以为学成归来，足以守护一方安宁。
他以为……
可此刻，母亲冰冷的尸体倚在石柱下，妹妹的生命在他臂弯里飞速流逝。
天灾？人祸？
在这碾碎一切的洪流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不过螳臂当车。
“呵……”
一声短促、干涩、带着无尽自嘲的笑从他齿缝间挤出。
【气师】的绝学，顶尖战力？函夏顶尖？
在天灾人祸的巨轮碾过时，在精心编织的阴谋罗网前，在神明早已离去的冰冷现实里，他这点微末的力量，渺小得如同试图阻挡洪流的蝼蚁！
两年！整整七百多个日夜的煎熬与期盼！
他熬过了阴阳山巅蚀骨的寒风，熬过了内息冲关时撕裂经脉的剧痛，熬过了无数个被噩梦惊醒、思念家人的长夜。
支撑他的，是山顶遥望极夜城时，心中那点微弱的灯火，母亲温柔的笑，小陌清脆的呼唤，父亲粗糙却有力的手掌……
他以为推开这扇门，是久别重逢的温暖拥抱。
等待他的，却是母亲冰冷的尸体，是小陌……
“妈，爸，小陌……”
懊悔如同毒藤，疯狂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不再快一点？为什么没有预感到这一切？
为什么……他还是来晚了？
渺小。
从未如此刻骨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他看到极夜城在烈火中崩塌，看到无数熟悉的面孔在黑暗中凋零，看到自己珍视的一切，都在眼前化为飞灰。
悲痛是撕裂肺腑的利刃，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新的伤口。
愤怒是压抑在地底万年的熔岩，咆哮着，冲撞着理智的堤坝，要将这天地都焚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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