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阿尔卑斯山，失去了白日的圣洁与壮丽，只剩下一种亘古的、沉默的威严。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刃，刮过裸露的岩石和万年冰川，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没有月光，只有几近满天的星斗，洒下清冷微弱的光辉，勉强勾勒出群山狰狞的轮廓。
沈清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穿着单薄的衣物，赤着脚，踩在冰冷刺骨、混合着碎石的雪地上，麻木的疼痛从脚底直窜头顶，却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的冰冷与绝望。她只想逃离，逃离那个充满掌控与算计的房间，逃离那个将她所有努力都视为掌中玩物的男人。
她一直跑到酒店后方一处突出的悬崖平台才停下。这里毫无遮挡，狂风更加猛烈，几乎要将她瘦削的身体卷走。她扶着旁边一块覆盖着冰棱的岩石，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空气中迅速消散。
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接近。
陆寒洲跟来了。他甚至没有穿外套，只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身影在星辉下显得愈发挺拔冷硬，仿佛与这严酷的雪山融为一体。
他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颤抖的背影。
沈清辞猛地转过身，脸上早已泪痕交错，被寒风吹得生疼，几乎要凝结成冰。星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燃烧着被逼到绝境的痛苦与愤怒。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的声音撕裂在风里，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像受伤幼兽的哀鸣，“关于清许！关于她是怎么死的！关于她做的那些事！”
狂风卷起她的发丝，抽打在她的脸颊上，生疼。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男人彻底看穿。
“你一直都知道……却看着我被蒙在鼓里！看着我像傻子一样恨着！看着我为了查清所谓的‘真相’东奔西走，甚至……甚至不惜……”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几乎说不下去。不惜利用他的信任，不惜在他眼皮底下玩弄那些可笑的把戏！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陆寒洲？”她的眼泪流得更凶，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屈辱，“看着我挣扎，看着我痛苦，是不是让你很有掌控一切的感觉？！”
陆寒洲站在风雪中，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没有立刻回答，任由她的质问和哭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穿透风声，低沉而清晰，没有否认：
“我知道的，不比你早多少。”
沈清辞猛地一愣。
“在你拿到那段录音之前，”他继续道，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我只推测沈清许的死并非意外，可能与她的‘特殊性’有关，也与她可能接触到的某些抵抗势力有关。但具体的细节，她自愿成为信息员，以及她留给你的东西……我是在你破解密码的同时，才同步获取的。”
他的坦白，像一块新的巨石投入水中。
他知道，但不完全知道。他推测，但等待证实。
沈清辞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混乱。所以，他并非从头到尾都在看戏？他只是……习惯性地掌控信息，习惯性地等待所有碎片自动归位？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茫然和更深的无力，“如果你早就怀疑……”
“告诉你什么？”陆寒洲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她，寒风将他衬衫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告诉你，你妹妹可能并非单纯无辜，而是带着目的死去？在你连叶晚的真相都尚未完全消化的时候？”
他的眼神在星光下锐利如鹰隼。
“沈清辞，真相需要时机。过早的揭示，只会带来不必要的混乱和……危险。”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让你自己去发现，去承受，去消化，远比由我直接告诉你，更能让你……成长。”
成长？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沈清辞的心脏。所以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崩溃、所有的信仰崩塌，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场必要的……历练？
为了让她“成长”成一个更合格的……棋子？还是盟友？
巨大的悲凉取代了愤怒。她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得如同雪山本身的男人，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几步的距离，而是整个无法逾越的、由截然不同的思维和情感模式构筑的鸿沟。
“陆寒洲……”她喃喃道，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滚烫的，而是带着雪山的冰冷，“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些痛苦，是没办法用来‘成长’的……”
她失去的，是妹妹。是她曾经以为纯粹无暇、需要她用生命去守护的亲人。这种失去的方式，这种真相的残酷，足以摧毁一个人对世界所有的信任和温暖。
陆寒洲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绝望与疏离，看着她在这冰天雪地中瑟瑟发抖、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模样。
他伸出手，想要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沈清辞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脚跟几乎踩到悬崖边缘松动的积雪。
“别碰我！”
她的声音尖锐而决绝，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
雪山之巅，星光之下，两人默然对峙。
一个被真相伤得体无完肤，信仰崩塌。
一个冷静布局，视痛苦为淬炼的代价。
寒风呼啸着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法调和的、关于人性与算计的永恒命题。
这一刻，距离从未如此之近，也从未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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