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音符，不是消散，而是如同一声叹息，悄然融入寂静。沈清辞维持着结束的姿势，身体微微后仰，双臂向两侧舒展，头颅昂起，目光投向虚空，如同一个在风暴后终于窥见一线天光的殉道者，又像一个用尽全部力气发出最后诘问后，等待命运裁决的囚徒。
汗水沿着她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舞裙紧贴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那上面浸透的，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无形中流淌的泪水。灯光依旧聚焦在她身上，将她此刻的疲惫、脆弱、以及那份燃烧殆尽后的平静，照得清晰无比。
舞台之下，是一片死寂。
仿佛近千人的礼堂被瞬间抽成了真空。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礼貌性的轻咳，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闻。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舞台上那个几乎静止的身影上。人们张着嘴，眼神里充满了未散去的震撼，一种被直击灵魂深处后的茫然与失语。
这寂静，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它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力量，它是一种无声的、极致的认可，是一种被艺术彻底征服后的、近乎虔诚的沉默。
然后，不知是谁，率先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发出了第一声清脆而用力的掌声。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浸满油脂的荒原。
“啪！”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掌声如同积蓄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洪水，骤然爆发，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汇集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持续不断的雷鸣！
这掌声，不再是社交场合的礼貌性赞赏，它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激动、惊叹、甚至是某种被净化后的狂热。观众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舞台上那个缓缓放下手臂、微微喘息的身影。
他们为她精湛却已超越技巧的舞姿鼓掌，为她所展现出的那惊心动魄的情感力量鼓掌，为她敢于将灵魂如此赤裸地摊开在众人面前的勇气鼓掌。他们鼓掌，是因为在这场舞蹈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被束缚的挣扎，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那些对爱与理解的渴望，那些在黑暗中依然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火种。
这是超越了个体经验的、属于人类共通情感的灵魂共鸣。
掌声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掀翻礼堂的穹顶。闪光灯开始疯狂地闪烁，试图记录下这注定要载入校史、甚至在整个艺术界引起讨论的一幕。
在这片沸腾的喧嚣中央，沈清辞缓缓站直了身体。她听着耳边如同海啸般的掌声，感受着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汹涌而来的情感冲击，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激动。她只是微微低下头，向着观众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鞠躬，不是为了感谢掌声，更像是一种仪式的完成，是对自己、对过往、对这场真实之舞的一个交代。
当她直起身时，目光再次下意识地，穿越汹涌的人潮和刺目的灯光，投向了那个最初的方向。
陆寒洲，依旧坐在那里。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起身鼓掌。他仿佛被定格在了座位上，周身萦绕着与周围狂热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沉寂。他的目光，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邃，都要复杂，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井，牢牢地锁着她。
在那雷鸣般的掌声中，他们隔着人海，再次无声地对视。
这一次，沈清辞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东西——那里面，有尚未平息的巨大震撼，有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与震动，有无法掩饰的、翻江倒海般的情感，以及一种……近乎破碎的、茫然的空白。
灵魂的共鸣，同样在他内心深处，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海啸。
而这海啸的余波，才刚刚开始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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