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刚过，第一场薄雪就落了下来，细密的雪沫子飘在窗棂上，转眼化成小小的水痕。沈砚辞坐在暖炉边，手里摩挲着一个褪色的蓝布荷包，荷包上绣着朵半开的梅花，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是夏晚星十五岁那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沈爷爷，这荷包都磨破边了，您还总拿着看。”囡囡放学回来，跺了跺脚上的雪，搓着冻红的小手凑过来，“夏姐姐不是说，今年回来给您绣个新的吗？绣线都给您选好了，说是带了种孔雀蓝的丝线，特别好看。”
沈砚辞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笑了笑：“旧的有旧的念想，就像这暖炉，用了十几年，烧起来比新的更暖。”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噼啪”跳了两下，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些，“你夏姐姐小时候，总爱蹲在炉边看火苗，说火苗像跳舞的小人儿，还说要把它们画下来编成故事。”
囡囡扒着炉边，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个作业本：“对了沈爷爷，夏姐姐寄的画到了！昨天学校收发室给我的，让我转交给您。”
画是裱好的卷轴，沈砚辞小心地展开，正是夏晚星信里说的《篱菊图》。画里的篱笆确实是照着院里的样式画的，歪歪扭扭的竹条上还爬着几朵牵牛花，而篱边的菊花却开得泼泼洒洒，黄的、白的、紫的挤在一处，比院里那丛墨菊热闹多了。最妙的是画角，躲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往篱笆上挂荷包，看身形正是小时候的夏晚星。
“这丫头，”沈砚辞指着那个小身影，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连偷挂荷包的事都画进去了。”
那是夏晚星十岁那年，偷偷学着绣荷包，针脚乱得像蜘蛛网，绣完不敢送，就趁他午睡时挂在篱笆上，结果被风吹进了菊丛，还是他后来扫地时发现的。当时她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说“绣得太丑了，本来想让风吹走的”，他却把那歪歪扭扭的荷包一直收着，比后来收到的精致玩意儿都宝贝。
“夏姐姐说，这幅画要挂在堂屋正中间。”囡囡指着画轴上的挂钩，“她说您总把最好的位置留给《松鹤图》，这次得给她的画腾地方。”
沈砚辞笑着摇摇头，起身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把《松鹤图》取下来，又把《篱菊图》挂上去。画刚挂稳，门外就传来老李头的声音：“老沈，你家晚星寄的酒我给你刨出来了！”
老李头抱着个陶坛走进来，坛身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屑。“埋在老槐树下果然靠谱，一点没受潮。”他把坛子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土，“我闻着都香，等晚星回来开封，可得给我留两盅。”
“少不了你的。”沈砚辞给老李头倒了杯热茶，“她还说要做桂花糕，面粉都让她寄回来了，就等她回来动手。”
“那丫头的手艺，也就你夸。”老李头喝了口茶，笑了，“上次她给你寄的那盒饼干，硬得能硌掉牙，你还说‘有嚼劲’，骗谁呢。”
沈砚辞也不反驳，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个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几块边角有些碎裂的饼干。“你不懂，”他拿起一块，掰了点放进嘴里，“这是她第一次烤饼干，烤糊了怕我笑话，哭着给我打电话，说‘爷爷会不会觉得我笨’。我要是说不好吃，她下次就不敢做了。”
老李头看着他吃得认真，叹了口气：“也就你把她当宝。”
“本来就是宝。”沈砚辞把饼干放回盒里，盖好盖子，“你看这饼干碎渣里，是不是有桂花？她知道我喜欢桂花香，特意撒了把进去，心思细着呢。”
说话间，窗外的雪下得大了些，像撒了把盐。囡囡趴在窗边看雪，忽然喊：“沈爷爷，夏姐姐寄的包裹到了！邮递员叔叔在门口呢！”
沈砚辞赶紧起身出去，接过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拆开一看，里面是件深蓝色的棉袄，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圈云纹——是夏晚星自己缝的。还有一包用棉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些晒干的野菊花，旁边放着张字条：“爷爷，这是山里采的野菊，泡茶喝败火，您总爱咳嗽，记得每天泡一杯。”
最底下还有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支钢笔，笔尖果然是小兔子形状的，笔帽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铃铛，囡囡见了眼睛都亮了，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是给我的！夏姐姐记得呢！”
沈砚辞摸着那件棉袄，布料厚实，里子还缝了层薄绒，想必她缝的时候费了不少劲。他想起去年视频时，看见她手指上贴着创可贴，问她怎么了，她说是学缝衣服扎的，当时他还心疼了好一阵。
“快试试棉袄合不合身。”老李头催道，“看这尺寸，像是照着你去年的样子做的。”
沈砚辞脱下外套，穿上棉袄，大小果然正好，袖子不长不短，领口也暖和。他抬手摸了摸领口的云纹，忽然想起夏晚星小时候总爱拽着他的衣角，说“爷爷的衣服最暖和”，现在她长大了，反倒学着给她做衣服了。
“合身，暖和。”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
雪还在下，炉子里的炭烧得正旺，堂屋墙上的《篱菊图》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画里的小身影仿佛活了过来，正踮着脚往篱笆上挂荷包。沈砚辞坐在暖炉边，怀里揣着旧荷包，身上穿着新棉袄，听着囡囡摆弄钢笔的铃铛声，还有老李头在旁边念叨“晚星回来可得教我孙子画画”，忽然觉得这薄雪天一点都不冷了。
他想起夏晚星信里说“还有十天就到家”，心里算了算，该把她房间的被褥晒一晒了，该去镇上买她爱吃的冰糖葫芦了，该把那坛菊花酒放在窗边醒醒了……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每一件都带着盼头，像炉子里的火苗，明明灭灭间，都是暖的。
窗外的雪落在老槐树上，积了薄薄一层，像给树干裹了层白糖。沈砚辞望着窗外，仿佛已经看见夏晚星背着背包，踩着雪走进来，笑着喊“爷爷，我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给囡囡的糖葫芦，给老李头的烟丝，给……他的新绣线。
日子就像这暖炉里的炭，慢慢烧着，不慌不忙，却总能暖透整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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