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菜摊的塑料布上时，镇上的市集已经醒了。夏晚星推着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车筐里塞着个藤编篮子，里面是昨晚蒸好的糯米糕，裹着荷叶透着清香。沈砚辞跟在旁边，手里拎着个空麻袋，步子慢悠悠的，眼睛却在摊位间转个不停。
“爷爷，您看那家糖画摊！”夏晚星忽然拽住他的袖子，指着街角。竹制的转盘上，孙悟空、小兔子、凤凰的图案还沾着昨夜的潮气，摊主正抡着长柄勺在青石板上勾糖丝，金黄的糖液在他手里像活了似的，转眼就勾勒出条鳞爪分明的龙。
沈砚辞眯着眼看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两枚硬币：“转一次。”转盘的指针晃晃悠悠停下时，正指着只摇尾巴的小鱼。摊主手腕翻飞，糖勺在石板上绕了个圈，尾巴一翘，眼睛一点，一条灵动的糖鱼就躺在了竹板上，还冒着热气。夏晚星刚咬了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这不是砚辞叔吗？”
回头一看，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正快步走来，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拎着串刚买的油条。“真是您啊！”男人嗓门洪亮，一把攥住沈砚辞的胳膊，“我是大柱啊，王大柱，小时候总偷您家院里的石榴吃，被您追着打还记得不？”
沈砚辞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哦”了一声：“是你这猴崽子。”当年那个光着脚丫翻墙的半大孩子，如今脸上也爬了褶子，鬓角还泛着白。王大柱哈哈笑起来，拍着沈砚辞的后背：“您老身子还这么硬朗！刚才就瞅着像您，没想到真是。这是您孙女？都长这么大了，跟她奶奶年轻时一个模子刻的。”
夏晚星咬着糖鱼笑，听王大柱絮叨：“前阵子我还跟我家老婆子念叨呢，说当年要不是您把攒的私房钱塞给我爹，我哪能念上书。那时候我娘总说‘你砚辞叔是咱家的恩人’，我还不信，后来才知道，您把准备给婶子抓药的钱都先垫给我了……”
沈砚辞摆摆手打断他：“过去的事了。”王大柱却不肯停，指着不远处的修车摊：“我现在在街口开了家修车铺，您看那蓝棚子就是。前阵子收了个徒弟，笨手笨脚的，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对了，您家那棵老石榴树还在不？去年我路过瞅着枝桠都探过墙了。”
“早砍了，”沈砚辞的声音低了些，“你婶子走那年，它就枯了。”王大柱的笑僵了下，赶紧转移话题：“叔，尝尝这个！”他从旁边摊位抓了把炒花生塞过来，“刚出锅的，脆着呢。对了，晚星是吧？你奶奶当年给我缝过件小褂子，针脚可细了，我娘总说比店里买的还耐穿……”
夏晚星注意到爷爷的手指在麻袋上捏出了褶子，赶紧把竹篮递过去：“大柱叔，尝尝我做的糯米糕，用荷叶包的，您婶子以前总这么做。”王大柱接过去掀开荷叶，糯米的甜香混着荷叶的清苦漫开来，他咬了一大口，眼睛忽然就红了：“就是这个味！我娘总说‘你婶子的手艺，市集上寻不着第二家’……”
正说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着王大柱的衣角喊“爹，娘让买块豆腐”，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夏晚星手里的糖鱼。王大柱拍了下她的脑袋：“没规矩，叫爷爷，叫姐姐。”小姑娘怯生生地喊了，夏晚星把手里没吃完的糖鱼塞给她，她攥着跑开时，辫子上的红绳还飘在空中。
“这是我小闺女，叫念念，跟她娘一样，嘴甜。”王大柱望着闺女的背影笑，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张名片塞给沈砚辞，“叔，这是我铺子的电话，以后自行车有毛病尽管找我，免费！您要是没事，傍晚来喝两盅？我让我老婆子炖锅排骨，就像当年您留我吃的那样，用您家那口黑砂锅……”
“不了，”沈砚辞把名片揣进兜里，“晚星她娘中午过来。”王大柱也不勉强，又塞了袋炒花生进夏晚星的车筐：“那下次！下次您一定来。”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到街角还冲他们挥手。
夏晚星看着爷爷手里的麻袋，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双纳得厚实的布鞋，针脚细密，鞋面上还绣着朵小莲花。“这是……”
“大柱媳妇纳的，”沈砚辞拎起布鞋掂量了下，“去年他来送过次，说他媳妇学做鞋，第一个就想给您婶子做，没成想……”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布鞋仔细叠好放进麻袋，“走吧，再晚糯米糕该凉了。”
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响。夏晚星咬着糖鱼，看爷爷的背影在摊位间慢慢移动，忽然觉得这市集的烟火气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惦念——就像那棵枯了的石榴树，就像那口黑砂锅，就像王大柱塞过来的炒花生，寻常日子里的温暖，总在这些细碎的重逢里，慢慢渗进心里。
她忽然想起刚才王大柱说的“跟她奶奶一个模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映在水洼里的影子，又抬头望了望沈砚辞的后脑勺，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从来没走远过，就像这糯米糕的清香，隔着岁月也能熨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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