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旧账本与新难题
1990 年 12 月 23 日，临川老城南门，废弃国营药店的木门被风撞得 “吱呀” 响。阳光透过东倒西歪的破碎玻璃窗，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块块不规则的金币，金币边缘还沾着墙角蛛网的影子 —— 那蛛网挂着半片干枯的槐树叶，是昨夜北风卷进来的。
陆超群坐在靠窗的旧办公桌前，椅子腿下垫着块碎砖，稍一动就发出 “咯吱” 的闷响。他面前摊开一本 1972 年的旧账本，纸页黄得像秋天的枯草，边角卷得发脆，手指一蹭就掉些细碎的纸渣。账本上的蓝黑字迹晕开了不少，“临川县国营药材公司” 那行宋体字却依旧清晰，像是刻在纸上似的。
“超群哥，你摸这账本都快半个钟头了，到底咋说？” 蹲在地上的王二柱忍不住开口，他手里攥着半截铅笔，指尖沾着灰，“昨天跟李老板说好的，后天就去拉金银花和甘草，可那货款……”
陆超群抬起手，指腹上还沾着账本的纸灰。他没看王二柱，目光仍落在账本上那行 “库存甘草五十斤” 的字迹上，声音压得有些低：“进货要两百三，装修刷墙、换窗户得一百五，还要买个新的碾药机，算下来，至少还缺五百元。”
这话一出口，屋里瞬间静了。围坐在桌边的五个人都耷拉下了脑袋：穿蓝布衫的赵秀兰把手里的布巾攥得皱巴巴的，她原本想着用这布巾给新柜台擦灰；戴旧毡帽的周老栓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只有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票子；年轻的李小虎挠了挠头，脸涨得通红：“我…… 我家就剩二十块了，都带来了，可跟五百比，差得太远。”
陆超群终于抬眼，扫过面前的五张脸 —— 每张脸上都堆着担忧，眼窝里却还藏着点盼头，那是盼着这药店能开起来的盼头。他把账本轻轻合上，手指在封面上敲了敲，声音沉了些却没带丧气：“别愁，钱的事我来想办法。这药店是咱们六个凑起来的念想，不能卡在钱上。”
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了道浅痕。伸手把账本折好，塞进帆布包最里面，又拍了拍包：“你们先把店里的碎玻璃清了，我出去跑一趟，傍晚前准回来。”
二、信用社的希望
中午的太阳总算暖了些，陆超群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慢慢穿过老城的青石板路。车后座绑着个布包，里面裹着那本旧账本，还有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 是他父亲留下的铜秤砣。青石板路上长着些青苔，自行车轮压过去，偶尔会 “打滑”，他不得不放慢脚步，裤脚蹭到路边的枯草，沾了些细碎的草籽。
临川县城市信用社就在街拐角，红砖墙被雨水淋得有些发黑，墙根处长着几丛杂草。墙上挂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临川县城市信用社” 八个字的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铁色。陆超群把自行车停在门口的老槐树下，车撑子 “咔嗒” 一声扣住地面，他拍了拍车座上的灰，又理了理衣襟，才推开那扇掉漆的木门。
门里飘出一股旧纸的味道，混着潮湿的霉味，呛得陆超群轻轻咳了一声。营业厅不大，摆着三个木头柜台，柜台后面贴着 “存款自愿，贷款自主” 的红纸条，纸条边角卷了边。只有最左边的柜台后坐着人 —— 个中年女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制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发梢别着个银色的发卡。
女人正低头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划过的 “沙沙” 声格外清楚。陆超群走到柜台前，双手撑在柜台上，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同志，我想贷五百元。”
女人抬起头，先是扫了眼陆超群的穿着 —— 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 —— 才拿起桌上的钢笔，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了蘸，声音没什么温度：“贷款可以，得有抵押物。你有啥？房产？还是值钱的物件？”
陆超群深吸了口气，伸手解开怀里的红布。红布层层展开，露出个拳头大的铜秤砣，秤砣表面磨得发亮，上面的秤星刻得清清楚楚，在柜台顶上的灯泡下闪着点微光。他把秤砣轻轻推到女人面前，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却没含糊：“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铜秤砣，纯铜的，用了三十年都没变形，值五百元。”
女人放下钢笔，伸手拿起秤砣。她掂了掂，又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眉头慢慢皱成了川字：“秤砣？就这玩意儿？你知道五百元能买多少东西吗？这秤砣顶多值两百，当不了五百。”
“同志，这秤砣虽小，却是我家的传家宝，也是我开药店的念想。” 陆超群往前凑了凑，手指轻轻碰了碰秤砣的边缘，“我贷的五百元，三个月内准还清，连本带利。这秤砣您先拿着，要是我还不上，这秤砣就归信用社。”
女人盯着陆超群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桌上的秤砣，最终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贷款申请表：“行，算你有种。月息一分二，三个月内必须还清，要是超期，这秤砣我们可就处理了。”
陆超群看着女人一笔一划地填申请表，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 一分二的利息，三个月下来要多还十八元，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等女人把五百元递过来时，他指尖有些发颤，却还是稳稳地接过来，叠好塞进帆布包：“谢谢同志，三个月后我准来赎秤砣。”
三、当铺的无奈
离开信用社，陆超群没直接回药店。他推着自行车，绕到了老城西边的当铺 —— 那是临川唯一一家还开着的当铺。当铺的木门比信用社的还旧，门上的铜环生了锈，推开门时 “吱呀” 一声，像是要散架似的。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旧招牌，“临川县当铺” 五个字的金漆掉了大半，只剩下些斑驳的痕迹。
当铺里比外面暗了不少，光线只能从柜台后面的小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投下片窄窄的光。柜台很高，陆超群得踮着脚才能看到里面。柜台后面坐着个老头，穿件洗得发灰的旧中山装，领口别着个褪色的毛主席像章。他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眼神像鹰似的，扫过来时让人心里发紧。
“当啥？” 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磨了砂纸，他没抬头，目光还落在手里的玉扳指上。
陆超群把帆布包放在脚边，又解开怀里的红布 —— 这次红布里裹着的，是他刚从家里带来的另一块铜秤砣。这块比信用社的那块小些，却更沉，秤星刻得更细。他把秤砣放在柜台上，“咚” 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当铺里格外清楚：“老板，当这个，五百元。”
老头终于抬起头，他放下玉扳指，伸手拿起秤砣。他用拇指蹭了蹭秤砣表面，又用指甲刮了刮秤星，眉头皱了皱：“铜秤砣？你当我这是废品站？这玩意儿顶多值三百，还想当五百？”
“老板，这秤砣是民国时期的老物件，您看这包浆，再看这秤星，都是手工刻的，比新秤砣结实多了。” 陆超群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我急着用钱开药店，就当三天，三天后我准来赎，赎金我给六百。”
老头冷笑了一声，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开药店？就你这模样，还想开药店？三天？我看你是赎不回来。” 他把秤砣往柜台上一放，“要当也行，五百元，三天后赎金六百五。要是三天内不来，这秤砣就是我的镇店之宝，你可别来闹。”
陆超群的手指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都泛了白。他知道老头是故意抬价，可眼下他需要更多的钱 —— 信用社的五百元够进货，可装修和买设备还差点。他深吸了口气，脸上没露半分慌色：“行，六百五就六百五。三天后，我准来赎。”
老头从抽屉里拿出张当票，用毛笔飞快地写着，写完后把当票和五百元一起推出来：“签字画押，这钱你拿好。三天后要是没来，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陆超群接过当票，仔细看了一遍，才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他把当票折了三折，塞进帆布包最里面，又把五百元叠好，和信用社的钱放在一起，才转身推开门，走进了傍晚的风里。
四、尾声
傍晚的太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陆超群推着自行车，快步往药店走。帆布包里装着一千元钱，还有两张当票，沉甸甸的，却也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 有了这钱，进货、装修、买设备都够了。
刚走到药店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 “叮叮当当” 的声音。推开门一看，王二柱正踩着凳子擦窗户，赵秀兰在扫地上的碎玻璃，周老栓和李小虎在搬里面的旧药柜。看见陆超群进来，几个人都停了手，齐刷刷地看过来。
“超群哥，咋样？钱借到了吗？” 王二柱从凳子上跳下来，鞋上沾着灰，也顾不上擦。
陆超群把帆布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沓钱。钱是新的，在夕阳下泛着点红光。他把钱分成两摞，一摞五百，推到几个人面前：“借到了，这一千元，够咱们进货、装修、买设备了。”
“真的？” 李小虎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伸手碰了碰钱，又赶紧缩回来，像是怕碰坏了似的。赵秀兰手里的扫帚 “啪嗒” 掉在地上，她走过来，看着桌上的钱，眼圈有点红：“这下好了，咱们的药店终于能开起来了。”
陆超群笑着点了点头，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两张当票。他把当票轻轻展开，阳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在当票上，上面的字迹看得清清楚楚。他手指拂过当票上 “铜秤砣” 三个字，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却带着股坚定：“这是我当秤砣的当票，三天后，我准去赎回来。那两个秤砣是我父亲留下的，不能丢。”
周老栓走过来，拍了拍陆超群的肩膀：“超群，你放心，三天后要是钱不够，咱们六个凑，准把秤砣赎回来。”
“对，咱们一起凑！” 王二柱和李小虎也跟着点头，赵秀兰更是擦了擦眼睛：“超群哥，你为了药店这么拼，我们也不能拖后腿。”
陆超群把当票小心地折好，重新塞进帆布包，又拉上拉链，紧紧抱在怀里。他抬头看向药店门口的招牌 ——“临川县国营药材公司” 的旧招牌还挂在那儿，漆皮剥落了不少，夕阳的光从招牌的缝隙里洒下来，像一片片金色的叶子，落在他的脸上。
“明天一早，二柱跟我去进货，秀兰去买石灰和油漆，老栓和小虎去看看碾药机。” 陆超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咱们加把劲，争取月底就把药店开起来。”
“好！” 五个人异口同声地应着，声音里满是干劲。
陆超群看着眼前的五个人，又看了看怀里的帆布包，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只是他没说，那两个秤砣的赎金加起来要八百多，三天内凑齐，还得再想办法。但他不怕 —— 只要药店能开起来，只要兄弟们都在，再难的坎也能过去。
他伸手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当票，指尖传来纸的触感，眼神里多了些亮闪闪的东西。夕阳慢慢沉了下去，药店门口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里，藏着六个普通人的希望，也藏着一个即将开始的新故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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