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鞭子不敢耽误，拔腿就往屯子里跑，夜里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似的，疼得他眼泪直流。他跑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回头看却没人，手里的衣襟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低头看，衣襟上竟有个黑手印，是女人的，指甲印特别深，像要掐进布子里。他不敢停，只能拼命跑——他怕晚了，媳妇儿就真没救了。
马大鞭子很快就从供销社买了两捆烧纸回来，纸是黄的，摸上去发脆，一折就破，纸上还沾着点细毛，像人的头发。他跑回来的时候，看见叶枫正对着老槐树站着，手里捏着张黄符，黄符上的朱砂像活的，在黑夜里闪着红光。
叶枫接过纸，在老槐树下摆了个圈，圈摆得特别圆，像用尺子量过的。他又从布包里掏出三根香，点燃了插在地上，香头的火很弱，是蓝绿色的，明明没风，却总往老槐树的方向歪，像被什么东西吸着。
叶枫蹲在圈里，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低，旁人听不清说的啥，只觉得那声音像女人的，又像男人的，忽高忽低。他手里的烧纸慢慢燃起来，火苗是青蓝色的，没有烟，只有一层黑灰，堆在圈里，像个小坟包。烧到一半时，圈外的土突然动了一下，像有东西要从土里钻出来，鼓起一个小土包，跟着又平了。
烧出来的烟（其实是灰）没往天上飘，竟贴着地面，像蛇似的往老槐树的树根钻，钻进树皮的裂缝里，树根处的黑泥开始冒泡，“咕嘟咕嘟”的，像煮开水，还带着股腥味儿。
叶枫把最后一点纸灰扫到圈里，站起身说，手里的黄符已经变成了灰，被风一吹，粘在老槐树上，变成了一道淡红的印子。
几个人赶紧往马大鞭子家走，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哐当”一声，是凳子倒在地上的声，特别响，震得院门都抖了一下。
马大鞭子心里一紧，推开院门就往里冲，门“吱呀”一声，像被人拽了一下。进去一看，他吓得魂都快飞了——他媳妇儿正站在房梁下，手里攥着一捆麻绳，麻绳是新的，却有股霉味，绳子上有黑手印，是女人的，指甲印特别深。绳子的一端已经拴在了房梁上，打了个死结，正是上吊用的活套，房梁上还挂着个黑影子，像蝙蝠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他。
“媳妇儿！你别傻啊！”马大鞭子就要冲过去拉，叶枫一把拦住了他，声音很沉，手特别有力，攥得马大鞭子的胳膊生疼：“别管她，让她吊。”
马大鞭子蒙了，屯子里的人也懵了，一个个瞪着眼看着叶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见人上吊不拦着的？有人吓得腿都软了，靠在墙上发抖，有人想跑，脚却像被钉在地上，挪不动。
“小师傅，你咋能这么说？那是我媳妇儿啊！她要是死了，我可咋活啊！”马大鞭子急得快哭了，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挣扎着要往前冲，胳膊上被叶枫攥过的地方，已经红了一片。
叶枫死死按住他，眼神很坚定，声音里带着股寒气：“你让她吊，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吊成。她本来就是吊死的，靠的就是这点怨气，要是真能再吊一次，说明她的怨气没散；再说，就算她身子吊上去了，她的魂还在，我也不会让她走。”
众人不敢再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转过头，盯着马大鞭子，眼里竟流出两行黑褐色的水，不是眼泪，倒像泥水，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衣服上，衣服立刻就变青了，像被水泡过。她的嘴动了动，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在笑，尖细得像指甲刮玻璃：“马大鞭子，我跟你夫妻一场，你就忍心看着我死吗？你要是不拦我，我就死给你看！让你一辈子都不安生！”
说完，她把脖子往那活套里一伸，动作特别快，像有人推了她一把。脚一蹬底下的凳子，凳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整个人就悬在了房梁上，手脚开始抽搐，弯得特别怪，像骨头断了，脸憋得发紫，舌头慢慢伸出来，是黑的，上面还沾着点血痂。
“快拉啊！再不拉就真死了！”屯子里有人喊，声音都变调了，吓得闭起了眼睛。马大鞭子也急红了眼，眼泪流得更凶，再次要冲过去，叶枫还是拦住了他，低声说：“再等等，还没到时候，她的怨气还没泄完。”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的手脚慢慢不动了，头歪在一边，像真的断了气。房梁上的黑影子动了一下，慢慢飘下来，贴在女人的身上，像张纸似的，裹住了她。
过了一会儿，叶枫才点头，声音松了点：“行了，放下来吧，轻点儿，别碰她的手。”
几个人赶紧搬来凳子，小心翼翼地把女人抱下来，一摸鼻子，果然没气了，身体凉得像冰，皮肤发皱，像泡了水的纸，碰一下都怕碎了。马大鞭子“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眼泪掉在地上，立刻冻成了小冰粒，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
马大鞭子“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眼泪就下来了，哭得像个孩子：“小师傅，这可咋整啊……我媳妇儿没气了，我可咋整啊……”
叶枫蹲下身，摸了摸女人的手腕，又看了看她的脸，手指碰到女人的脸时，女人的眼皮突然颤了一下，叶枫的语气却很平静：“没事儿，你别慌，她的魂还在身子里，没走，只是被那东西压着了。”
他站起身，从布包里掏出个小铜铃，铜铃是黄的，上面刻着看不懂的花纹，像鬼画符，摇一下，声音特别脆，震得人耳朵发麻。“我在五分钟之内，去地府把她的魂接回来，再把那个吊死鬼送走，你们在这儿等着，别碰她的身子，也别开门开窗，不管听见啥声，都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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